元宝的顾虑固然是周全,假如狄其野不是定国侯,而是他顾烈的王后,元宝怕陛下不给狄其野面子,从而给狄其野惹出闲话,那是理所应当。
可狄其野需要从顾烈对太监的脸色里头找立足之地吗?他是大楚堂堂正正的定国侯啊,为何派太监传个话,元宝还为他生出这些顾虑来?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顾烈把他拘在宫里住,名不正言不顺。
顾烈当然是不愿狄其野被这么非议的。
这得亏是狄其野当惯了强者,根本没注意元宝举动中这些弯弯绕绕,他要是知道在元宝和不少人眼里他现在是看顾烈脸色讨生活,他固然不会允许自己迁怒顾烈,但心里多半会像前世那样犯拧。
但放狄其野回去定国侯府住着,先不说不舍得,单说功臣间的裙带关系,顾烈就不想狄其野被勾缠着陷进去。前世狄其野已经孑然一身了,还被言官抓着蜀州叛将的事参个没完,此生狄其野有手下有徒弟,还个个都是得罪人的大臣,天天待在宫里都被骂结党营私,在宫外待着那还得了?
杜轲案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祝北河……
狄其野手劲忽然一重,低头挑眉看着顾烈,语气危险地说:“我怎么觉着,有人又和自己过不去了?”
顾烈握住他的手,把人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狄其野都已经要被顾烈抱习惯了,不仅坐得熟练,坐姿还挺潇洒,挺直了背,不靠着顾烈,对顾烈抱臂斜觑,一副赶紧老实交待的模样。
顾烈松松地揽着他,手搭在定国侯袍外好好束出腰身的腰带上,没有回答,反问:“这案子,你是怎么想的?”
果然是在想这个。
狄其野没好气道:“结案了还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
“你觉得寡人的判罚?”顾烈展开了问。
既然顾烈想听个答案,狄其野也就认真起来,反问道:“你重判杜轲,是想以儆效尤,抄家流族足矣。祝北河,在你们看来也是重判,是敲打功臣。不都很合适?”
顾烈虽然多谋多思,却绝非优柔寡断,不客气地说,顾烈当然清楚自己对本案的处理能够达到什么目的。
顾烈执着追问:“寡人问的是你的意思。你在奉天殿上阻止我一时冲动判下酷刑,我明白。祝北河的判罚,你说‘在你们看来也是重判’,你是怎么想的?”
“你,”狄其野看了看顾烈,失笑道,“我能分清楚什么是对你有用的,能参考的,什么是根本不适用的,没必要说的。你问这个,没什么意义。”
顾烈却坚持:“我想知道。”
狄其野无奈摇头,往顾烈身前靠了靠,斟酌了字句,才认真道:“这么说吧,抛开时代而言,你要问我的想法,那我可以告诉你,我觉得杜轲判重了,祝北河叛轻了。”
“我会觉得杜轲判重了,是因为在我的时代,不论人犯了多大的罪过,他的亲属家人只要没有参与,那就是无罪的。”
“我会觉得祝北河叛轻了,是因为在我的时代,与大理寺卿同等的官职,并不能够占据大理寺卿这个职位带来的庞大社会资源和财富。”
“那么不抛开时代,你问我的想法,我会说这两个判罚没有太大问题。它们都是按照大楚律做出的判罚。”
“杜轲的判罚之所以没太大问题,因为这里的司法监察代表的不是大楚律的意志,而是代表着你的意志,你的权威关乎大楚律的权威。你要肃清政风,就必须确立权威,这种权威树立的过程必然产生附带伤害,这是这个时代无法解决的悖论。”
“祝北河是以渎职之罪判罚……夺去大理寺卿这个官职,对祝北河本人和祝家来说,远比我的时代意味着更多的损失。所以群臣都觉得是重判,我也不认为这个判罚轻。”
狄其野顿了顿,终究还是继续说道:“但,祝北河的渎职行为,其意图是替杜轲隐匿贪污。在我的时代,他会以贪污同犯论处,罪款应以杜轲的实际贪污案款计算。而且,在问责贪污的基础上,还应当加罚渎职之罪。”
“可是,依照大楚律,若以贪污同犯论处,祝北河就要去菜市口游街斩首,这又过重了。”
所以狄其野根本不想说,要掰开揉碎说清楚,一方面是费力,一方面实在是会显得像在夸夸其谈。何况,顾烈这人总是想太多,狄其野也怕弄得顾烈想更多。
说到这,狄其野看看顾烈,还是说:“所以我早说你根本不必想这个。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顾烈听得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无论大事小事,我都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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