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扬正劝说顾烈不可怠慢狄其野,他说起话来总是很语重心长的模样,多少年不曾改变。
但此时姜扬毕竟没老,还是个爱美男子,手里拿着他那柄不知哪家姑娘送的羽扇装模作样地摇。这扇子是用绿孔雀珍奇华丽的尾羽织就,在昏黄暮色中都隐见其辉,配上他儒雅文士的外表,端的是风流倜傥。
只可惜节气不大对,哪有正经人惊蛰天打扇子。
顾烈想起他半百之后那副严正慈祥的面貌,颇觉命运奇诡。
他们前方就走回了帅帐,帅帐外的守值近卫正在交接轮岗。帅帐侧边新移来一顶略小的帐子,有杂兵站在帐子门口,对隔壁帅帐外的近卫再三顾盼,似是想要求助。
姜扬本想把狄其野揽到他帐子去,反正他们不日就回荆州大营,挤一挤也没什么。而且姜扬心思缜密,他一是有心把人带在身边探清底细,二是想在初见就闹了误会的主公和狄其野之间做个缓冲,免得大楚失去良将。
但他还没开口,顾烈就命近卫新移一顶帐子到自己帐边给狄其野住,显然是要亲自带着。
世人推崇主公知人善用,然而军中大将更佩服主公的是他“奖惩分明,一视同仁”。
姜扬从不曾见主公对谁像狄其野这样,才一见面就处处都透着奇怪。也许正因为狄其野是个奇才,主公才待他如此不同?
姜扬看到这帐子,又操心起来,再次对顾烈语重心长:“主公,你得把人留住。此子绝非池中物!”
顾烈微一颔首,答了知道。说着二人已经走到了杂兵不远处,顾烈用眼神止住了欲上前的近卫,下巴往那杂兵处一点。
姜扬明白再多说就惹嫌了,顺着主公的意思,对那杂兵黑着脸问:“守帐门还东张西望,像什么样子?你是哪个将军手下?”
杂兵,是楚军中负责将军身边的大小杂务的兵种,属于各将军的直系兵。大多招的是各将军信得过的族人乡亲。
狄其野孤身来投,自然没有杂兵跟随,大概是顾烈近卫从哪借来的。
那杂兵一愣,哭丧着脸回道:“主公,姜将军,小的是敖将军手下,被主公近卫借来招待狄先生,这,狄先生要小的找个使唤婢女来,可主公有令不得扰民,小的去哪儿给他找姑娘?”
这话一出,顾烈当时就沉了脸,姜扬也皱起眉,但二人缘由不同。
姜扬与狄其野不过一战之缘,不免怀疑狄其野是否是因为自小缺少爹娘管教而品行有亏。
而顾烈则想起了从此时一直延续到狄其野死前的风流名声。
狄其野这风流名声和谋反名声一样蹊跷,似乎都有捕风捉影,要说证据确凿,那却并没有。
尤其狄其野一生无妻无子,府中下人在他死后也受过严讯,各个都给狄将军喊冤。
所谓空穴来风。狄其野这风流名声,最开始就是从一入兵营就要婢女开始传的。
姜扬刚才才在主公面前再三力保狄其野,这下面子里子都挂不住,焦急道:“主公,我进去问问。”
“不必。”
顾烈看向那杂兵,亲口问:“他原话如何?”
那杂兵还是那副哭丧模样,好似十足委屈,他张口就要答,顾烈对上他眼神,沉声警告:“原话。”
被主公那双漆黑的眸子一扫,那杂兵顿时不敢再张情做面,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说。”
杂兵两股战战,抖声答:“回主公,狄先生要水沐浴,小的被叫进去时,他就穿着里衣,披着发,原话、原话是‘给我找个人来帮把手’。”
顾烈侧过头对姜扬轻声不悦道:“敖戈还是不擅管人?”
地上砰砰作响,是那杂兵在连连磕头,边磕边喊是自己糊涂想错了、不关敖将军的事。
姜扬一额头冷汗:“我去查。”
“去吧。”
顾烈摆手,抬脚就往帐子里走。
这下姜扬想拦都不好拦,只得期望狄其野机灵一点,千万别再惹顾烈生气。
*
狄其野左等没人来,右等没人来,只得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揩干了长发,坐在铜镜前,妄图自己把头发束起来,但直到他两手酸痛,颈后都出了汗,还是不行,不是没束全掉出了头发,就是束歪了,咬着牙一次次重来。
帐外有人喊闹,狄其野绕头发绕得烦,正起身打算出去看看是什么事,有个人掀了账布就进来了。
狄其野飞快地握住手边的刀,乌黑长发又散了,滑落白衣。
“谁!”
帐子里有烛火,那人越走越近,是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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