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是湿热,此刻却是汗冷了。
她将魏劭那条压在自己腰背上的沉重胳膊拿开,摸索着穿回了先前被褪去的衣裳,爬下chuáng,点亮了烛火。
魏劭依旧那样仰在chuáng上。额头一片汗光。烛火映着,他双目幽深地望着她。
小乔慢慢地跪坐在了他的身畔,直视他的双眸。
“恐怕我的回答要让夫君失望了。兖州于我不算什么。但父母亲恩,绝不可能因我出嫁而割裂。即便我的丈夫是你,我也不可能做的到。”
语调平静,却一字一字,清晰地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
魏劭一动也不动。眸光仿佛渐渐亦凝固,两点定在了她的脸上。
“不yù隐瞒夫君,今早醒来,睁眼起先,未见到夫君在侧,蛮蛮心里有些惶惑。夫君知为何?因我想起了一年前我刚来魏家时候,夫君不肯带我入宗庙拜先祖的qíng形。蛮蛮以为到了如今,夫君还是相同念头。及至见到夫君现身,牵我手入祖母屋,我方安心下来,心下对夫君更是感激。不想欢爱未散,夫君竟又对我提了如此要求……”
她停了,平复了下自己内心此刻那种难以言明的艰涩之感。
“有些话,蛮蛮从前只敢在心里想,却从不敢在夫君面前提。唯恐不小心就碰触到了夫君的忌讳。但夫君方才既然向蛮蛮坦露了夫君的想法,蛮蛮料想夫君应也不想听蛮蛮在夫君面前再说违心之话。蛮蛮便有话直说了。”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再次迎上了魏劭盯视着自己的那两道目光。
许是片刻前的炽烈qíngcháo已经渐渐消退下去了,他此刻的两点眸光,有些空淡,淡的到了令她感到冷漠的地步。
小乔说:“我不敢妄称自己能够体味夫君今早祭拜先人莲位之时的心qíng。我乔家当年确实有负盟约,以致令夫君遭受丧亲的切肤之痛。这一点,我的父亲他从未否认。父亲也是深感愧疚。当初我乔家以婚姻主动求好于夫君,固然是为了解当日的兖州之困,但何尝又不是想借婚姻来修好于魏家?毕竟,故人俱往,涉当年事的我的祖父也早入土。剩下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乔家后人,除了尽量修好,希冀化解两家宿怨之外,还能有什么可弥补的方法?”
她的声音,渐渐地带了些激动:“我心知我人微位贱,不过区区一妇人罢了,即便以身侍奉,也不足以抵消你丧亲痛之万一。但婚姻乃两姓之好。当初魏家既接纳了婚姻,在我父亲看来,便是魏家认同婚姻之盟,如达成谅解。我自然不敢如此做想。但从嫁入夫家后,一直以来,我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克己奉礼,唯一所想,就是尽量侍奉好夫君以及家中长辈,以不辜负我父当日将我嫁来的一片修好之心。我扪心自问,平日应也无大的过失之处。今日实不相瞒,我虽忙碌,疲惫万分,但早上得夫君如此温柔对待,心里其实充满欢愉,更信只要我持之以恒,日后不敢奢求夫君爱屋及乌,但终有一日,慢慢能够放下两家宿怨,也不是白日做梦。却不料夫君忽然就要我与母族断绝jiāo通!我知夫君待我是出格的好了,我该感激。然,人皆生而有父母,恕我直言,蛮蛮对此,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小乔最后一口气,终于说完了有些压抑在她心底已经许久的话,忽然胸口那阵原本憋的她差点掉泪的酸楚闷气便如得以彻底释放,整个人随之都觉得轻松了。
她实在模样还很láng狈:衣衫不整,长发凌乱,面颊和睫毛,犹沾了残余的星点泪痕,衣襟领口未及遮掩密实之处,露出的一片雪嫩肌肤之上,更是布满方被他nüè爱过的可怜印痕。
只是投向魏劭的那两道眸光,却慢慢地变得异乎寻常的镇定。
……
小乔知道自己应该是得罪魏劭了。不但得罪,还是狠狠地得罪了。
有些话,即便是用再委婉的方式,或许原本也该永远埋藏在心底的。
再想说,最好也永远不要让男人知道。
但这一次,她却说了出来。是从嫁给他之后,第一次,她不是虚与委蛇,不是口是心非,更不是甜言蜜语,而是用自己内心真正所想的那种方式,给予了他一个回应。
魏劭每入家庙,或许心qíng都会经历一次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痛苦。所以他今天心qíng又不好了。才会喝醉了酒回来,占有了自己。
倘若她足够聪明,她应该像从前那样,想法子将他哄的欢喜,让他顺着自己的所想,最后收回他说出去的那句话。
虽然今晚不会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她却不想了。
也是那些话,哪怕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但倘若不说出来,哪怕二人再亲密,中间也永远会有那么一层窗纸相隔。
又如养了一个表皮完好的溃痈,看似无事,实则内里滚脓。
他既然终于赤,luǒ,luǒ地在她面前表达了他从前埋在心底里的那段难以化解的恨意,那么她也就给予他相同的回应,让他知道自己的所想。
或许今晚未必就是个好时机。但谁能知道,什么样的时机,才是真正的所谓好时机?
她真的想说出来。所以她说了。
……
魏劭的目光起先在她脸上停留,一直停留,仿佛从不认识她这个人,也未见过她这张脸似的。
接着,仿佛感到头疼,小乔看到他闭了闭眼睛,抬起胳膊,用凝滞而迟缓的动作,揉了几下他的额头。
接着,他倏然就坐了起来,翻身下chuáng,穿起了他的衣裳。
小乔知道他的意识此刻是完全清醒的。因为他的眼睛是清醒的。
但他的肢体,却仿佛依然还未从宿醉和片刻前的那场激烈欢爱里彻底醒来。
他随意地穿好衣服,也未拿腰带,便抬脚往外去,脚步却一个趔趄,人撞了一下近旁的置衣架。
架足在地面移动,发出短促的一声刺耳摩擦。
小乔急忙下chuáng,追了上去,从后扶住他的胳膊。
“夫君要去哪里?”
魏劭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她望着自己的眸光中带着关切。
魏劭愈发感到心烦意乱。惊诧、失望、生气,夹杂着被她无qíng顶撞了却又无力反驳的一丝羞愧,他现在甚至头疼yù裂了。
他觉得自己简直没法能再继续容忍这个乔家的女儿了。
女人果然是不能够待她太好的。他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道。
他便盯着小乔拽着自己胳膊不放的那只手。想她应当识趣地松开。却未料她一直紧紧抓着,就是不放。
“我知夫君生我的气。只是生气归生气,才四更,夫君未醒酒,外面又冷,夫君不要出去了。”
她说道,仰脸望着他。
魏劭冷眼看她片刻,抬手将她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给拿开了。哑声道:“你心里眼里只有你的乔家之人,何必留我。我去书房,省得扰了你的清静。”
说完,转身快步出了房。
小乔追到门口,见他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了通往书房的那道走廊尽头。
……
初五日,魏劭为年前上党一战里的功劳将士论功行赏,大置酒,飨军士。
初七日,魏劭出渔阳,巡边境。直到过了元宵,才回到了渔阳。
小乔这些时日也忙忙碌碌,也是过了元宵,才渐渐地空闲了下来。
这日早上,小乔和昨日才回渔阳的魏劭一道去北屋。陪着徐夫人用了早饭。饭毕闲话了几句,要告退的时候,魏劭忽然说道:“祖母,我这几日,大约就要动身去晋阳了。先跟祖母说一声。”
小乔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望向徐夫人,神色严肃。
徐夫人略惊讶,道:“不是原本说要出了正月才走的吗,怎又如此急了?”
魏劭道:“晋阳地大事杂,张俭李崇方昨日又来信报,促我早日过去。诸多事务,悬而未决。”
徐夫人想了下,道:“你有正事,早些去也是应该。这趟去了,多久才回?”
“少则三两个月,多则半年,也未料定。”
徐夫人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既然时日不短,你去晋阳也非行军打仗,不如让孙媳妇随你一道去,如此边上也好有个人照料。”
魏劭道:“她还是留在家中为好。祖母年事已高,当以侍奉祖母为先。孙儿无妨。”
徐夫人看了眼小乔,想了下,道:“也罢。让孙媳妇留家里也好。倒不是祖母要她伺候,而是不想她又出这么大远门的跟你出去吃苦。留家里吧!”
第95章
徐夫人将从房外进来的猫咪抱上膝,出神了片刻,问道:“前次那个李姓乡侯夫人之事,可有后续?”
钟媪道:“婢正想禀老夫人。这妇人看起来倒并无特殊之处。此前一直居于洛阳。去年乡侯病丧,妇人便被翁姑送回了渔阳祖宅。居渔阳时候,深居简出,平常不与人往来。不过……”
她迟疑了下,道,“婢倒是无意间查到了个熟人,和她倒有那么一些关系。”
徐夫人道:“哪位熟人?”
“便是中山的那位苏氏。早几年,此妇人居于洛阳时候,曾有段时日,苏氏和她密切往来,常宴乐同游。后因这妇人与人牵出了一桩风流官司。许是为避嫌,苏氏方和她渐渐断了往来。这些都是数年前的旧事了。”
徐夫人缓缓地抚摸着怀里那只昏昏yù睡的猫咪,沉思片刻,又问:“姜媪如何会与那个乡侯夫人暗中往来,可有端倪?”
钟媪道:“婢无用。姜媪与那妇人事发后相继死去,并无口供。据乡侯妇家中仆妇所言,平日也从未见过姜媪出入妇人家中。如何就勾到了一处,实在费解。”
“姜媪来历,可查过?”
“姜媪本是夫人母家女仆,少寡,带一子,朱夫人曾有恩于她,她便一直侍奉于夫人身畔,至今有三十年。”
“姜媪的儿子,如今在何处?”
“据说十数年前,才十几岁,bào病而亡。”
“何病?”
“何病不知。不过,婢找到了一个从前曾与姜媪一同服侍过夫人,十几年前却被夫人赶走的老媪,从老媪口中,倒听说了点事。据说当时姜媪儿子bào病死去,似与夫人的兄弟有关。她的兄弟,曾养男嬖。”
如今贵族蓄jì或养男嬖,早已成风。
徐夫人眉头紧皱:“便是那个两年前赴洛阳花会醉酒,独个儿掉到池里淹死几天才胀浮上来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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