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道:“母亲莫胡思。儿子前些时候只是忙碌了些。不止母亲这里,祖母那里也少去。母亲rǔ血之恩,做儿子的如何敢置气于母亲?”
朱氏露出欣慰之色,握住魏劭的手:“如此我便放心了。儿子你明日出征,我知你必定皇天佑身,当初我生产你前夜,看到屋脊上有金龙盘旋,我便知你日后必定不凡……”
魏劭已经听她不知道提过多少回这个应是她做梦或是花了眼睛的所谓金龙之兆,耐着xing子由她絮叨,片刻后,见她服下去的药力发作,慢慢阖上了眼睛,便轻轻将她那只手从自己掌中脱出,以被盖住,起身要走时,冷不防朱氏猛地睁开眼睛,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口中嚷道:“乔女凶厄!乔女凶厄!她是要来我家害人的!”
她手劲突然仿佛bào涨,死死抓着魏劭手不放。魏劭急忙安抚。朱氏这才重新闭上了眼睛,慢慢仿佛又昏睡了过去。
魏劭一直坐她身旁,良久,见她呼吸均匀,仿佛彻底睡了过去,这才再次脱手起身,轻手轻脚到了外头,吩咐仆妇用心照料,出了东屋,站到岔道口,往小乔方向走了几步了,转头看了眼东方,迟疑了下,转身又往北屋去了。
徐夫人知道孙子卯时发兵,必定会提早出门,昨晚等不到他,回来不过略眯了一眼,这会儿已经起了身。果然没片刻,他便到了。
这些年,送孙儿出征的qíng景已经重复过许多次了。但这一回,徐夫人知道意义不同。
这是北方两个最大势力之间的决战。倘若孙儿取胜,则就意味着他将真正成为北方雄主,离宏图大业也迈进了一大步。
魏劭向祖母跪拜辞别,饮过徐夫人斟满的一杯壮行烈酒。徐夫人亲自送他到了西屋外,微笑道:“好叫你媳妇帮你衣甲了,且领我魏家雄壮儿郎出征去吧!祖母静候我孙儿胜归!”
魏劭目送徐夫人拄着拐杖的身影渐渐消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入了西屋。
……
魏劭被朱氏叫走后,小乔也没睡了。知道他还会回来穿战衣,叫人送了水进来,起身到浴房被chūn娘服侍着清洗了下身子。
chūn娘本以为她早就和男君行过房了。没想到竟然这回才落了红,心里惊疑不定。起头忍不住问了声,小乔只闭嘴不应,再问就朝她撒娇。chūn娘知道她是不肯说了,也只好作罢。出来穿了衣裳,叫侍女进来梳妆,再一会儿,魏劭便回来了。
铠甲沉重。小乔和仆妇一起服侍他穿戴完毕。这时魏府大门已经大开,门外两旁,火杖犹如火龙照的四下亮如白昼,大将军李典率亲兵来迎君侯出征。
低沉雄浑的战角声和着亲兵“战必胜”“战必胜”的声声威武之声,隐隐从门外传到了房里。
小乔帮魏劭扣上了战甲护肩一侧的最后一个锁子,收回了手,抬头看向他。
他长的本极英俊,穿上他这身曾染血无数,锁片上也隐隐泛出陈旧血色的jīng甲战衣,浑身便有杀气隐然流露而出。
小乔后退一步道:“夫君战必胜。”
魏劭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他平常的持重,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想说什么,又没说,最后只看了她一眼,抓起方才捧来搁在他手边案几上的那柄佩剑,转身便大步出了房门。
第41章
魏梁领了两千人马轻骑而行,依照公孙羊之前派出的探马回报,一路追踪陈翔嫁女小路,数日后于黎阳北发现送嫁队伍。因队伍里载有万斛粮米,辎重难以疾行,虽出发的早,如今却连一半路也没行到。魏梁带人埋伏于前方一山坳,等队伍进入山坳,一声金鼓,前后两头伏兵呐喊涌出。奉陈翔之命护送队伍的振威中郎将高顺大吃一惊,急忙挺戟大声喝问来者何人,魏梁一声“汝爷爷来也”,拍马上前便挥出手里大刀。高顺急忙举戟应对,哪里是魏梁对手,不过三个回合便被斩于马下。同行左右偏将见魏梁凶悍,人马又密密包围,心惊胆战,虚晃两下便各自拍马夺路而去。剩余兵丁哪里还会抵抗,转眼溃不成阵四下逃散而去。
魏劭此行目的不在杀敌,也不追击,命人将辎粮集中一起,上去撩开中间一辆香车,见一妙龄女子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原本已经颜色尽失了,看到魏梁探头进来,乱蓬蓬一个脑袋,惊叫了一声,当场晕厥过去,倒是把魏梁给吓了一跳。又见边上两个仆妇亦面如土色,跪地磕头求饶。
魏梁知这吓晕的便是陈翔之女,叫兵丁一道押了车,前后开路改往扬州而去。不日抵达淮南,驻于下蔡,有探马来报,杨信派了亲使宋宪来迎。宋宪恭恭敬敬,邀请魏梁一行人马入城,魏梁拒了,只命军士于城外扎寨待命,严令军士不得靠近陈翔女的帐房,轮班日夜巡逻不提。
这杨信与薛泰素有怨隙,之前几次jiāo锋,旗鼓相当,各有胜负,这两年也相持了下来。前些日魏劭使者张雍不期然而至,递上魏劭亲笔手书,言明来意。
魏劭北方坐大,名动海宇,天下英豪纷纷前去投奔,杨信早有所闻,只是从没打过jiāo道。忽见他派来使者张雍游说。张雍本出身江东世家,因慕魏劭之名,前去投奔,官拜长史,能言善辩,三两句便将杨信说的将他引为知己。陈翔虽qiáng,却有魏劭挡着,不足惧。发兵攻伐不过只剩了两万兵马的徐州,赢面极大,况且还有魏劭允诺的粮帛和北马。
那些粮帛就罢了,一千匹的北马才是重头。南地不产马,能得千匹北马,无疑如虎添翼。当场一口允诺下来,与张雍歃血为盟,当晚排设筵席,次日点选兵马十万,分三路浩浩dàngdàng往徐州而去。
薛泰半个月前出兵兖州,一路劫夺民财,所过jī犬不留,百姓怨声载道,如今大军开到巨野,距离东郡只剩一百里地,探马来报,说巨野城外三十里地,东郡太守乔平父子领了五万兵马已经列阵以待。半点也不放心上,催大军便直扑而去。两军相遇于巨野城外。薛泰看向对面,见阵圆处,当先的白马坐了一个中年将军,面若秀士,知道是太守乔平。侧旁一匹枣红大马,马上坐了个小将,银袍加身,手执双戟,双目若星,俊秀异常,猜到应是乔平之子,哈哈大笑:“兖州真当无人了,竟派出一个女娃前来对阵!”
这话一出,哄笑声四下而起。乔慈年少气盛,怎忍得下这样的羞rǔ,不顾乔平阻拦,匹马便冲出了阵,怒骂薛老匹夫,对面早有薛泰十八岁的幼子,便是将要娶那陈翔之女的薛良,催马挺枪接战。双方接马于阵中空旷之处,两边军士高声呐喊,一阵恶斗,几十个回合,乔慈将薛良拨于马下。薛良急忙逃回阵地,乔慈红着眼睛追赶上来,一刀投了出去,刺中薛良后心,薛良倒地毙亡。
乔平在后注视战况,十分紧张。长兄虽然已经遣使去往渔阳搬求救兵,至今不见回音,更无魏劭兵马到来。数日前得知薛泰大军已然靠近,乔平亲自领军列阵于巨野,预备拼死一战。独子尚未成年,乔平原本不愿让他随同自己打前阵,命他留下守城。只是兖州虽能集齐兵马五万,却寻不出几个能够压阵的良将,乔慈坚决要打前阵,乔平无可奈何,又想到若是东郡失了,便如覆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最后咬牙让他随同自己上阵。方才见他受不了激,出阵与薛良恶斗,最后将薛良杀于马下,这才松了口气,急忙命人鸣金令他回阵。
那边薛泰见仗未开打,亲子竟然就丧命于阵前,还死于一个rǔ臭未gān的毛头少年手上,又惊又恸,大怒,岂肯放过,即命左右两员大将出击斩杀乔慈。将曹旭张彪得令,并头纵马而出,转眼将乔慈包围于马阵当中。
乔慈虽然初生牛犊,少年英雄,只毕竟尚未成年,所历战事不多,曹旭张彪却是徐州宿将,惯能冲锋陷阵,乔慈以一敌二,如何抵得住?一不留神,左臂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
乔平见儿子退路被断,身又负伤,心急如焚,立刻亲自带了两将冲去应援,却来不及了,还未冲到阵前,便听曹旭大喝一声“huáng口小儿,吾为幼主复仇!”,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长矛朝乔慈当胸掼去,乔慈双戟正抵着张彪劈下的长刀,无法闪避,就要血溅当场,忽然就在这时,两阵中间的荒野之上,一骑快马如闪电般驰掣而来,转眼冲到阵前,马上之人戴了一顶斗笠,将手指搭于唇上,朝着前方那三匹正团在一起的战马打了个尖锐无比的唿哨,三匹战马如闻魔音,竟然齐声嘶鸣,怒扬前蹄,一下就把战在一起的曹旭、张彪、乔慈三人甩下了马。
曹旭张彪坐骑都是乘用多时的大宛良马,乔慈坐骑也从小养大,没想到这陌生人唿哨一声,马匹竟将主人掀翻在地。三人跌落,滚在一起,那人驱马转眼冲到近前,俯身一把搭起地上乔慈的手臂,将他拽了上马,转身奔向乔平,到了乔平马前,将乔越推了下去,乔越落地,站稳了脚跟,人却还惊魂未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乔平原本以为儿子定当血溅三尺,做梦也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这斗笠客竟这样杀出来救了他xing命,惊喜感激自不必多说,知此人并非出自两军,定睛看去,见他斗笠压的很低,遮住了额头双目,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抱拳致谢:“多谢恩公救我犬子,两阵之前,无暇致谢,但请恩公留下字号,日后必当重谢!”
乔慈站于地上,恰好看清了这人斗笠下的双目,其中一眸碧绿,忽然觉得哪里见过,似乎有些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怔忪之时,对面薛泰已经击鼓号令进攻,无暇再多想,急忙打了声唿哨,唤回自己战马,翻身上去应敌。两军转眼厮杀在了一起。乔平熟读兵书,平日也勤于练兵,此刻奋力指挥阵法,奈何身边无得用良将,兵力又只及对方一半,阵地渐渐被压缩得越来越小,只能且走且战,忽然左右各一声pào响,薛泰两面侧翼又各有一万人马压了上来,兖州军士的阵法立刻被冲的七零八落,死伤无数,乔平心知再战下去,五万兵马就要全军覆没于此,yù要鸣金退入城中以期后算,阵法却又已乱,此时若是突然鸣金,场面恐怕更加难以收拾,正苦苦支撑着,惊见方才那个斗笠客一刀劈杀了围上去的两名薛泰军士,横刀大吼一声,吼声犹如雷动,近前的数十人面露惊惧,竟然不敢靠近,看着他杀出一条血路,纵马冲到了乔平面前,厉声喝道:“使君速速鸣金退入城中,迟了必定全军覆没!这里我替你暂且挡着!”
乔平一凛。
这个不知道哪里而来的年轻人,虽然衣衫简朴,看似不过一寻常之人,不知为何,这样千军万马混战之中,却犹如天降战神,威风凛凛,让人不由自主地听命于他。当即掉头,正要预备收兵,忽然听到薛泰阵中竟先响起了鸣金之声,惊诧眺望对面,见对面似乎出了什么意外,马背上的薛泰满脸怒容,指天破口大骂,紧速命手下将员收兵归阵,恨恨带着儿子尸身退兵,往来的东南徐州方向疾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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