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_蓬莱客【完结+番外】(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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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的另几路兵马来攻时,来一拨儿,冀州百姓便去一层皮,甚至发生了官军围住乡集,屠戮村民,割下头颅后挂于马上冒充叛军首级回去领功的事,早就苦不堪言,风闻幽州魏劭又到,无不惊惧,抛下地里待收的麦子四下散避,甚至有地方,全村人跑了个空。魏劭大军到来之后,不但秋毫无犯,见地里麦子无人收割倒伏在地,士兵反而解甲下地,收割后堆至村口离开,又捉拿沿路那些落糙为寇以劫掠为生的流兵散勇。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原本逃家避难的人便纷纷回来,更有青壮自愿投军,沿途百姓一反常态,敲锣打鼓欢迎魏劭大军入冀。

  魏劭收拢人心,如虎添翼,几次战事,高棠先后就丢掉数个城池,最后guī缩在信都闭户不出。魏劭也不急着攻打,驻兵下来,到了年初,围城数月后,一鼓作气攻下信都,高棠走投无路,自裁而死。冀州百姓闻讯奔走相告,推年长望重之耄耋持万民书,代为出面恳求魏劭留下。魏劭上表,称信都之外还有高棠残部为nüè乡里,数目众多,故顺应民qíng,继续驻兵扫dàng反逆残余势力。朝廷忌惮他势力扩张,起先不允,令撤兵出冀,魏劭便遵命撤兵。不想朝廷随后派去的数位冀州牧竟被百姓群堵于城门之外,群qíng汹涌,几次下来,无人敢再领冀州牧,朝廷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顺应民意,令魏劭暂时代领。魏劭便再次入冀,百姓当时夹道欢迎,如今已经将近一年。

  最近魏劭就在信都。比起渔阳,信都距离也更近,所以成婚地就近定在了这里。

  ……

  信都古城,地方并不是很大,但在冀地,却人人皆知。

  战国赵魏战,赵国失邯郸三年,以信都为陪,城中筑信宫,内有一楼,名檀台,以百年檀木所筑,高十数丈,登楼台可望见全城,历经数百年后,至今尚存,几经修葺,将“信宫”里的宫字除去,改邸,便成为如今的使君官邸。

  魏劭在信都时,就落脚在旧时信宫。

  小乔婚车从城门口徐徐而入。

  透过马车窗牖,她看到护城河水波不纹,城中那条用青色大石铺就的主道宽阔而平整,可容十马并排而行,两边民房林立,城池街景,与她看惯的东郡不尽相同,燕赵古风,扑面而来,走在街上的男女老少发现她乘坐的大车,纷纷停下脚步看个不停,面上露出好奇之色,仿佛并不知道魏劭就要娶妻似的。

  马车在一路的好奇目光注视之下,最后停在了信宫门前,门口铠甲卫兵森然而立,认得魏梁,开门放行。

  小乔被扶着下来,终于脱离了颠簸多日的马车,与陪嫁的chūn娘以及几个侍女入了信宫。

  在路上时,旅途无聊,为打发时间,chūn娘难免自己臆想了不少抵达成婚地后的qíng景。

  现在亲眼见到,信宫虽大,殿舍俨然,里面却冷冷清清,莫说chūn娘原本想象中的预备成婚的喜庆,便是连人也没看到几个,片刻才来了个妇人,四十上下的年纪,打扮周正,面容端肃,显出几分严厉之色。这妇人身后领着几个仆妇,自称钟姓,奉命在此迎接乔家新妇。虽然语气也不失恭敬,但看着小乔的目光,总令人感觉到透出了几分冷淡。

  小乔揣测,这妇人虽是下人,但在魏家应该有一定的地位,便照惯例呼她“钟娘”。

  “不敢,婢不过一下人,奉命来听差遣,女君唤婢一声钟媪便可。”

  钟媪领小乔到了落榻之处,名“羽阳”,座西朝南,采光极好。

  钟媪留下两个仆妇供小乔差遣,称有事尽管寻自己,说完朝小乔躬了躬身,转身便走了。

  这钟媪一走,chūn娘未免大失所望,更心疼小乔,支开钟媪留下的两个仆妇,自己一边忙着和侍女铺榻设座,一边低声抱怨,末了道:“那魏侯如今到底可在城中?婚期又是何时?”

  chūn娘不解,小乔也是茫然不知,捶了捶因为久坐马车变得有些酸胀的小腿,起身来到窗前,推开向外眺望。

  庭院疏阔。在她所居的羽阳近旁,那座古朴高楼从地拔起,一束阳光恰好穿过了飞檐翘角之间的fèng隙,投下来一圈明亮的光斑,微微晃人眼睛。

  ……

  每天定时有仆人送来饮食热汤,奉养倒是周到,但小乔似乎出不了信宫的门,而且,她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钟媪那天过后就没露面,至于丈夫——姑且称之为丈夫,那个名叫魏劭的男人,更是连影儿都没露。

  这样一转眼,就快到年底。chūn娘开始焦急起来,捉住那两个仆妇打听了无数遍,但仆妇似乎随了钟媪,无论问什么,都是摇头,再bī问,就跪下去磕头请罪,把chūn娘气的实在不轻,要去找那个钟媪问个清楚,被小乔阻拦了。

  来之安之。不过是刚开始。他不急,她更不急。

  定康七年的chūn节,快要到了。天晴的时候,小乔登上檀台,能看到附近民居里的民众忙着打扫房屋,涤衣晒被,为chūn节做着准备。

  也是来到这里之后,小乔才知道,chūn节这个被后世视为吉祥团圆的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在从上古延续至今的朴素认知中,并不表示吉利。犹如竹节,竹本平顺,唯“节”疙瘩,这种日子称节。所谓chūn节,便是chūn季中最不吉的日子。便是为了辟邪祈福,人们才用涤尘团圆的方式过起chūn节,热闹程度,远不及后世。

  小乔不能出去。当然,她自己也没想过要出去,但没人阻拦她可以登上居所旁的这座檀台远眺。

  檀台真的很高,甚至高过了城墙。站在顶层的瞭望台上,能看到目力所及的城墙外的一片荒野。

  ……

  距离年底还剩最后几天的时候,下了雪。

  中午,雪停了,太阳出来,竟然分外的明媚。

  小乔窝在房里打了一个下午的瞌睡,到了傍晚,登上了檀台。

  最近几天,她会在这个时候登上檀台等待落日。

  城墙之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原野。看着夕阳在原野尽头收尽最后一道光芒,最后被彻底吞入地平线的时候,如果她是诗人,说不定也能写出一首能够流传后世的登楼观日暮歌。

  这个huáng昏和之前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屋顶覆盖了一层犹如棉花的积雪,星罗棋布着的街道黑白间杂,斑驳一片。白色的是积雪,黑色的是被行人踩踏融雪后露出的道路本色。像往常一样,人们趁着天光下去前的这最后一刻,忙忙碌碌。挑担、推车、疾步行走……几个孩童快乐地堆着巷子角的积雪,发出的笑声似乎也能传到这座高楼之上。

  “天要黑了!太gān冷了!风就跟刀子刮过似的!屋里有火盆,女君下去吧!”

  chūn娘体胖,爬了几十级楼梯,便有些气喘,劝着小乔,给她加了一件狐裘披风。

  chūn娘的前半生没离开过气候温润的东郡,初来乍到,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待在房里不出来。

  檀台楼顶的风,确实很大。小乔合拢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暖气,用剩了余温的手心按了按被冻的冰冷的面颊,转身正要随chūn娘下去的时候,忽然,远方日落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隐隐的声làng。

  这声làng起先隐约,而且沉闷,小乔以为自己幻听。但很快,声音就变得清晰了起来,来的有些令人猝不及防,犹如平地而起的一阵闷雷。

  小乔不由地停下脚步,转头再次远眺。

  城墙之外,那片原本死寂的犹如沉睡了的白茫茫荒野,忽然间仿佛苏醒了过来。目力所及的尽头,一片雪雾似乎被狂风卷的拔地而起,茫茫遮天,挡住了地平线上的半轮落日,若有旌旗,隐现其间。

  “那是什么?”

  chūn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睁大眼睛,声音不禁惊惶起来。

  小乔继续望着。

  闷雷声越来越清晰了。

  她终于看清楚,那是一大队的骑兵,数量千计,正往城池方向快速奔驰而来,行的再近些,声势已经如同惊雷。

  “君侯归——”

  “君侯归——”

  就在这隐隐仿佛撼动地面的马蹄声中,片刻之后,城门口的城墙脚下忽然呼声大振,这呼声随风鼓dàng,一声高过一声,送到信都古城的暮空之上,也传到了小乔的耳鼓里。

  街道上的人也听到了,纷纷停下脚步。短暂的静止后,不约而同地朝着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君侯归!君侯归!”

  整个古城骚动了起来,更多的人开始从屋里跑出来,奔走相告。

  ……

  在小乔抵达信都,在信宫里窝了半个月之后,这个雪后的日暮时分,燕侯魏劭终于从数百里之外的博陵回到了信都。

  第8章 婚礼

  冬日昼短。将士归营,魏劭入城,天色已经黑透了。

  信邸大门前火杖幢幢,他身披还挂着一层冰凌的沉重铠甲,踏着脚底咯吱作响的积雪,大步登上台阶的时候,刚才到城门迎他归来,此刻正与他同行的魏梁忽然想了起来,疾走追了上去,附身过去低声道:“主公,乔女到了!居羽阳舍已半月有余。”

  “据钟媪言,乔女殊静,白日多闭门不出,日暮偶登檀台停留片刻,觉察并无异样,故未加阻拦。”

  他说完前头的话,又补充了这样一句。

  魏劭不过淡淡地唔了一声,脚步半分也没有停,径直便跨过门槛,往平常居住的she阳舍走去。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见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羽阳舍的方向。

  隔着重门,站在这里,并不能望到那里,只能见到近旁檀台朝天而起的那个巨大黑影,在夜色中看起来,就仿佛一尊蹲伏在地上的巨shòu,随时可能腾冲而起似的。

  “吩咐钟媪预备下去,明日就行婚礼。”

  他收回目光,忽然说道。

  “明日?”魏梁一怔。

  “怕预备不及……”

  “一切就简。”

  魏劭转身继续朝前而去,没再停留。

  魏梁目送他的背影,迟疑了下,回身匆匆去找钟媪商议。

  ……

  那两个嘴巴很紧的仆妇,经过这半个月的相处,与chūn娘渐渐熟悉,chūn娘多少也能从她们那里套出些话了。

  据仆妇所言,钟媪是魏劭祖母徐夫人身边的人,来到信都也没多久,目的就是备办魏劭和小乔的婚礼。而魏劭前些时候之所以不在城中,是因为博陵那边又起了战事,现在获胜而归。

  这年头,乱世将至,地方军阀各自为大,除了少数像前冀州牧高棠那样没等实力攒够就主动跳出来当让人当靶子打的特例之外,各路诸侯,譬如魏劭这样的,表面依旧还是汉室之臣,须听命于天子。至于相互之间的对垒,那完全就是谁枪杆子硬谁说了算,朝廷早无力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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