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逊听到此处,面色虽是一派平静,内心却早已惊涛骇浪:如此说来,姚嵩竟是在天水就有意网开一面放苻坚等人安全到达姑臧,才好一步一步逼吕纂狗急跳墙后凉内乱!只是…若萧关战起,他们姚秦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即使侥幸不败,必也丢城失地,说到底最终唯一尽得利者乃是西燕慕容冲!——这又是为何?!姚嵩到底在想什么!?
他隐含不解地瞥了姚嵩一眼,又听这似乎永远笑眯眯的毒谋士轻声补了一句道:“只是在此之前,要先除苻坚——苻坚若在,吕纂永远名不正言不顺,他就不会对太子之位觊觎垂涎,此计便无从施展了。”
蒙逊一扯嘴角,唇边浮出一丝阴狠的笑痕:“挑拨离间?现在让吕纂明着杀苻坚,怕他不敢。”
“苻坚不也如此做?挑拨离间,左右逢源,相互制约——这苻大头毕竟秉政二十年,玩弄权术可比我高杆的多呢。”姚嵩分明是笑语晏晏,蒙逊却忽而感道一阵阴寒之气自他眉宇间发散而出。姚嵩见他不语,便哼笑道:“怎么,不敢?”
蒙逊突然朝他伸出手来,一字一句地道:“都说后凉是氐人龙兴之地,苻坚、吕光都堪称一时英雄,那就看看我们这两个异族后生能不能在这尘埃落定的陇西六郡再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而后,便是趁乱而起——天下英雄,能者居之!
但是除去苻坚,谈何容易。虽然姚嵩蒙逊如今已有正式身份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暂不怕人暗算,但苻坚既已入主姑臧,便开始仿效当年前秦护龙卫筹立禁卫军,苻坚在陇西威望素高,乃是传奇一般的英雄人物,皇榜张贴出去,应者如潮,苻坚以摩诃为队长,从中择优选挑羌人子弟入宫培植自己的亲属势力,又命拓跋珪从旁协助操练新兵。任臻有时颇不以为然地道:“英雄莫问出处,何必还挑出身?难道氐人就各个都是好的?”
这话自然是在苻坚的瑶光殿说的,否则被旁人听去,必要以为这燕国“将军”居心叵测了。苻坚还在亲自勾选禁卫名单,听到这话,便道:“我听说你在长安的虎贲卫也是仿效护龙卫而建。”任臻一点头,扬眉自得道:“虎贲卫乃天子亲属,悍不畏死,勇冠三军——这一路行来,你也亲眼见到了他们的战力。当初拓跋珪选拔人才,便不拘是何族出身,只要根骨好有胆色,全招至麾下。这才是用人之道。”
苻坚放下毛笔,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么你那虎贲卫各个忠心护主,护的是你,还是庇佑他们选拔他们给他们一碗饭吃的拓跋珪?”
任臻一愣,颇有些恼怒地道:“自然是我!君不见天水一战,无人贪生怕死擅自撤退!”
苻坚见他恼了,便起身站到他身前,放软了语气道:“我原是随口说说,你既信拓跋珪,那他必是可信的。我只是怕你步我当年后尘——五胡乱战,逐鹿中原,非我族人,其心必异。”
若是当年的苻坚大帝,绝无可能说出这般话来——彼时的他何等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总觉得天下尽在掌控,没什么人他要不了,没什么事他做不到,何况降服和统治外族?然则吃一亏长一智,苻坚亦变了许多,如今的他,才堪称谋定后动,锋芒内敛。任臻想到此处,抬眼望向苻坚,脚下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苻坚心下一怔,却又很快微笑道:“怎么”
任臻忙摇了摇头,装做去看那案上名单——那夜后,俩人算是说开了,见面自也不复尴尬别扭——退一步海阔天空,既是要做知己,便要如知己一般相处。任臻自诩是个从不小意记仇的男子汉,但偶尔与苻坚独处,却时不时总会想起那个情难自禁的吻来。
正当此时,摩诃捧着个木匣进来,才算打破了室内略显凝滞的气氛,苻坚因问:“何事?”摩诃躬身立在阶下禀道:“拓拔将军让末将送呈一物予任,任将军。”
任臻奇了,起身接过:“他怎不自己送来。”
摩诃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任臻:“拓拔将军奉命练军,不得闲。”此言一出,苻坚与任臻俱是一皱眉——不是不知道摩诃打心眼里怕拓跋珪,但护龙卫名义上的统领还是摩诃,拓跋珪不过是奉命帮着治军训练,自己发号施令指挥正主来跑腿,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任臻开匣一看,乃是一枚小小的梅花金扣,登时明白是姚嵩为求见一面而传递进来的信物,不知为何地还是有些心虚,忙顺手掩进怀中,又扭头对摩诃道:“你还做过几日我的’兄弟‘,怎么倒惧起拓跋珪来?”他原是说笑,摩诃却几乎吓尿了——他简直想都不敢想起他昔日对这“任将军”的非分念头,惶恐地跪下告罪不迭,倒弄地任臻有些讪讪地没意思起来,只得转头对苻坚道:“拓跋珪年轻气盛,此事是他逾越,我回去定会好生说他。”苻坚眼尖自然早已看见,却权当不知,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任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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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