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跋赶忙应下,又看着随军太医金针刺穴,参汤灌喉,一番忙乱之后慕容垂果然强行又恢复了精力,面色红润双目矍铄,又恢复了不怒自威的帝王气度。兹事体大,冯跋自然不敢张扬,次日照计划全军拔营,蜂拥蚁聚一般朝盛乐杀去,但他心知肚明——物极必反,后燕危矣。
兵临城下,贺兰隽的抵抗极其激烈,盛乐攻防战打地甚是艰难——这也在慕容垂的预料之内,拓跋珪以复兴代国为名,聚拢了不少遗民旧属,方有今日的万千气象,若富有象征意味的代国“故都”盛乐陷落,对立足未稳的拓跋部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盛乐才重建三年不到,城郭不广城墙不坚,慕容垂不惜一切代价地连日猛攻,又派后军四处劫掠,坚壁清野——困守孤城的拓跋军在后燕优势兵力的重击之下又能坚持几天?而为了对付日夜兼程想要赶回来的拓跋珪,慕容垂发兵之后即已命其子赵王慕容麟北上阻击——他俩也算是老对手了,慕容麟即便拦不住这头猛虎,也必能拖缓他的脚步。
燕军的尸体在城墙下一层一层地垒起,整片冰雪大地都被染成血红,慕容垂不为所动,继续重兵压阵——城外血流成河,城内只会更加惨重——乱世征伐,从来都是一将功成万古枯。
然而就在此刻,派出去的斥候急急赶来回报——并州的黄河东北岸出现拓跋珪的军队,距此不过两百多里!
拓跋珪不是被绊在了河套地区,怎会分身有术、神兵忽至?!这一惊非天小可,慕容垂当即捂住胸口,跌坐于榻,闭目顺了许久的气,他方才咬牙切齿地道:“上当了,拓跋珪留在河套交战的大部队是为了牵制慕容麟的军队,他自己只带少量精兵趁黄河冰封,绕道了我们的后方——”
冯跋亦忧道:“他想与盛乐城里的贺兰隽内外夹击,逼退我军?”
慕容垂缓缓摇头:“他…不是为解盛乐之围而来,而是冲平城而去。”冯跋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他们攻下平城之后并未分兵驻守,为求进军速度,连粮草辎重都不带就赶来盛乐,拓跋珪夺回不难,届时他便可以以逸待劳,占据平城一带封锁燕军的退路,就算他们攻破了空城盛乐也闯不过拓跋珪的防线回到中山!而拓跋珪只要待中路的主力部队打退慕容麟赶来会师之后,三军齐发,缩紧包围,便可聚歼孤军在外弹尽粮绝的慕容垂!
好一招置诸死地而后生的绝境反击!冯跋思前想后,也出了一身白毛汗,登时求救似地望向慕容垂:“皇上…我们…当如何应对?”
慕容垂双目通红,一字一句地道:“在战局未溃之前,退兵。”
“皇上!”冯跋急了,一把跪下,劝道:“盛乐就在眼前,贺兰隽撑不了多久了,此役胜利在望啊!”
一场战役的胜败整能与整个战局的得失相提并论?!慕容垂剜了冯跋一眼,忽然有一丝暗红自唇隙溢出,触目而惊心:“传朕旨意——退、兵!”
副将当即领命奔走,徒留冯跋跪在慕容垂的面前,这暮年帝王转动着昏暗的眼珠,带着力不从心的愤恨:“若朕年轻二十年,何惧与之血战一场!”
二十年前,他还是苻坚最器重的大将,待天王一声令下,便可旌旗十万斩阎罗——然而如今呢?他复国功成,龙登九五,却已垂垂老矣,患得患失。世人谓他不败,那不过是因为如今的他一人身系后燕国祚,不敢败,也败不起。
人之一世,争有如白驹过隙,是非成败转头空。
盛乐残破的城门带着凝滞的沉音缓缓地打开,贺兰隽形容枯槁双眼泛黑、战袍之上血迹斑斑,踏着一地残尸红水他策马驰出,在刚刚到达的援军前勒马站定。
为首的将领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贺兰将军怎么会弄地如此狼狈?”
“盛乐全城苦战,死伤十之八九,自然比不得沮渠‘将军’如此光鲜。”
昔日的张掖公,北凉的掌权者哈哈一笑,反复听不出贺兰隽话中的讽意——或许他听出来了却也不在意,反正世人皆说他寡义廉耻天性凉薄,那他又何必在意世人的评价?沮渠蒙逊得意洋洋地道:“拓跋珪尚未到达云中,若非我施计相援,只怕你全军上下连同这‘代国故都’都已被慕容垂碾为齑粉了!”
慕容垂只怕退回中山后才会知道拓跋珪其实还在漠南与慕容麟交战,却已是失了战机、悔之晚矣了!当日打着拓跋珪旗号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黄河东岸佯装要进军平城的乃是他沮渠蒙逊——竟然当真就惊走了生怕全军覆没的慕容垂,退兵回撤,从而解了盛乐之危。他舔了舔唇,哼了一声:“慕容垂老了!又或者天下英雄无论谁当了皇帝,都不敢再做亡命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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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