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乱局便越是须要有人站出来稳定人心,浔阳水战之中,谢玄仓促召集的姑孰水军力捍楼船数倍于己的徐道覆,并置强弩兵于赣江西岸小山上协同作战,迫使其于东岸弃舟登陆,又中伏兵而四溃——此乃朝廷对敌之首胜耳。与此同时,再施离间攻心之计,派遣细作潜入叛军营中,令卢循对徐道覆的猜忌之心更甚,惧其取他而代之,最终卢循借此机会下令徐道覆撤军,退回交州。
谢玄兵力不足,不能久恃,自然求稳为上见好就收,不会穷追不舍,而且此时卢徐叛军刚刚战败,江州尚有不少余孽未退,虽然他急着回朝主政,却也得公开露面,摆足了大胜大捷凯旋而归的架势,才能安定人心,纵有小恙,也绝无一路避藏于马车之中的道理。
也因为水军主力还需留在浔阳坐镇,此次谢玄自陆路取捷径怀玉山回京,护送部队不过两三千众,幽暗山林间,却有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紧紧盯上了这支蜿蜒行进的队伍,下一瞬间却只余寒风拂林、枝桠乱颤。
马蹄凭空踏折了一截枯枝,在寂静林中尤为刺耳,惊起一行寒鸦扑簌簌地飞去。谢玄皱了皱眉,轻一抬手,全军登时停止了前进的步伐,青骢神情紧张地一勒马,扭头惊问:“谢公?”
谢玄挤出一丝安抚的微笑,镇定自若地回首命道:“加派斥候前去探路。”
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而后风吹树动、聚哮声起,一波波人马踏着残雪落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四面八方向此拥聚而来!
是徐道覆的伏兵!纵是不同阵营,谢玄也不免为此人击节一赞——仓促败退,还来得及算准他急于回京而在怀玉山安排埋伏,果人才耳。
然而谢玄想不到的是,就是这样一支只能拖滞他片刻的小股伏兵之中,会有一支流矢越过攒动的人头与林立的刀戟,直直地朝他射来。
只是这一次,射中的是他的心脏。
他在无数惊呼声中撒手坠马,权谋王道、江山天下俱已成为飞烟,眼中所现只剩下与那年冬末一样的荒郊白雪,却已物似人非——原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到底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第178章
刘裕霍然之间翻身而起,虎目圆瞪精芒一闪,哪里还有半丝睡意,事实上他和衣假寐还不到一个时辰,军旅十年,他早已习惯了枕剑而眠,时刻不敢放松懈怠——若非如此,他只怕已经死在不久前的那场偷袭之中——他原本以为在独守穷城,绝望外援的情况下,南燕那些负隅顽抗之辈根本坚持不了多久,然而他再一次错估了姓慕容的男人的坚韧与顽强,在山穷水尽之时还能组织一场绝地反击。命大将公孙五楼亲率敢死部众,挖掘地道出城袭营,甚至一度趁晋军不备攻至帅帐,若非刘裕处变不惊,迅速果决地调动优势兵力扑灭了这小股偷袭部队,后果不堪设想。虽明知慕容超是孤注一掷、强弩之末,但他事先根本没想到北府军在他的指挥下用去整整八个月的时间还拿不下区区一座孤城广固!这一次偷袭还是让刘裕所剩无几的耐心悉数耗尽,即便将公孙五楼以下所有的南燕俘虏全给当众五马分尸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焦躁与怒火。
帐外再次传来了方才扰他清梦的问询声,刘裕深吸口气,召见了负责传讯的亲兵,听罢回禀刘裕阴沉的脸上才现出一丝冷笑:“告诉南燕尚书令悦寿——既要献城投降那就给本帅快点!三日之内开启城门,本帅就饶他一门老小的身家性命,否则他就等着和广固城所有人等一齐化为齑粉吧!”
亲兵领命欲退,刘裕又忽然叫住,顿了顿,方才问道:“建康近日可有消息传来?”刘裕人在青州,耳目却时刻挂在建康,先前的卢循作乱,何无忌战死,他都知道;谢玄不欲调动北伐兵力而不得不亲征他也知道。然而他目前收到的最后一道邸报是:朝廷于浔阳水战击败徐道覆,行将班师。谢玄得胜本在他的意料之中,否则他也不能如此从容北伐而无后顾之忧,可从此之后,再无下文,却不知怎的,叫他本能地心生阴霾。他总是不自觉地琢磨着此时此刻,那个人,究竟在做什么?往年开春,正元大朝,朝廷都会有祭礼祀酒赐送出征的将领,并恩旨嘉奖,然而今年也是迟了快半个月了…
亲信闻言,茫然地摇了摇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多少年约定俗成之事,往常也并非没有过这种情况,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见朝廷敕令。
刘裕略感烦躁地斥退了来人,心中暗自下定了决心——他要尽快了结南燕战事,班师回朝!
晋安帝元兴三年二月初五,刘裕在南燕尚书令悦寿的里应外合之下,终于叩开了广固城门,慕容超率数十骑突围而逃,却被晋军生俘,执送刘裕驾前,然而与此同时,刘裕接到了建康传来的旨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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