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寒气袭人,便有明火绕开也不解寒。月光皎洁,银辉光亮,泽兰此生没见过这么圆的一轮月,拇指安抚地摩挲着萧敛风的手背,“没事的阿风,你看,多漂亮。”
顾朝宣上前一步,实在看不穿泽兰打算,“殿下……”
“我与他同为一人,自是要一同受罚。”
顾朝宣轻声叹气,“这是何苦。”
“不苦,他的血债,由我来偿。掌门大人,出剑吧。”
萧敛风比顾朝宣更早一步,六川径直飞出,他跃身自半空握住,与顾朝宣的剑刃磨过。泽兰闭上双眸。决心既定,不得犹豫。他点足追上前去。
敢问公子名讳?
遇见泽君,是我的福气。
尊你敬你,所以称君,不喜欢吗?公主?
兰兰。
往事,每一桩往事,从见面到此时此刻,每个细节,天色景光,神情、衣衫,每次的对视,每次的心有灵犀,每次呼唤。
顾朝宣能抗一会儿,足够了,泽兰只要萧敛风出剑。六川不会被血气所伤,可它既已入魔,就必定有缺陷,他要豪赌一把,仰首避过横扫而来的剑光。萧敛风足踝一转,强行收回终招人剑合一,厉声道:“兰兰!走开!”
顾朝宣寻到机会,剑招半空改道。不能向着萧敛风,要向着他唯一的弱点。长老皆心领神会,隔空送出道道内力,灌注剑势之中。萧敛风怒喝一声,揽住泽兰转身躲避。他快若疾风,本是避得开的,可泽兰却突然朝他右侧一撞。
一撞、一滞,剑势过于猛烈,如巨浪掀来,泽兰与六川皆摔落在地。萧敛风堪堪稳住身形,刚要上前扶人,泽兰却翻了个身,一把抢住了六川。
星河流淌,月辉与火光交织。剑势荡开,渊旁百花千叶,舞动纷飞。
萧敛风看见他回过身来,笑容明亮,天地失色,而后他将剑尖对准心口,两尺长剑,自中一穿而过。
第一百零九章
常言道化云全境终年为冰雪覆盖,是因未曾有人敢以身试险深入绝境,自是不知白雪皑皑之中,实有一口热泉,附近地脉温热,不止雪消冰融,还长出了各种植物。泉水分流成小溪,汩汩着流远了,水温渐渐凉下,生出了鱼,被削尖的松枝叉起。
萧敛风削着鱼鳞。阳光隔着山阴,将平滑石面分割成光暗两块,他坐在暗里,手在光中。鱼鳞一闪一闪。
此处还是冷的,遥望四围白雪封顶,但并非冷得不能住人。只是泽兰怕冷,若非此处空气最好,他一定带他住到泉边去。萧敛风将鱼汤架上炉子,翻弄好覆着白灰的木炭,回到床边,包住泽兰发僵的五指,往其中呵了口热气,“起早了,正好捉到了鱼,你起来就能吃了。”
起早了,因为梦见了六年前的事。
也不是第一次梦见了,这次异常清晰。冷光寒气自泽兰心口穿过,慢慢地从背上刺出,银寒锐利的剑身遍开血花,被逐寸腐蚀得黑灰残破,而萧敛风逐瞬清醒。他似乎被按进了深水,如今浮将上来,目能视,耳能听,呼吸里是铺天盖地的兰花香。
泽兰赌赢了。
他看进萧敛风一对清明双眼,又意识到不是他赌赢了。能否以毒血将六川剑腐蚀,与萧敛风能否清醒没有半点关系。他醒了,是因为他将离开了,生死相隔。
一剑穿心,口中无数次的念叨,都是一道道谶语,将他推往命定的结局。
还有最后一件事,趁这血还未流尽。别贪恋他的怀抱,虽则他的确思念至极。他的阿风回来了,泽兰伸出手去,无比爱怜地抚过他的眉眼。血、血、一地的血,不过剧毒已全为六川吸食而去,他如今褪尽毒性,只是一个平凡人。
萧敛风的眼睛全无光彩,深黑瞳仁里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开口全是气音,一缕一缕漂浮着,稀薄得不像一个活人的声音,像个濒死之人。
“兰、兰兰,别走、别走……”
真正的濒死之人只是笑着看他,实在看不够,如何看得够,但他没有时间了。唇瓣开合,最后一丝气息,竭力化成了一句诺言,而后昔日灵动褐瞳闭合,泪珠自眼角滚落。乱红任旧纷飞。
深渊之侧,数十白衣长老弟子,皆无丁点声息。原珂越走越近,越近越不安。领他前来的白木已没入人群。他听见有人在哭,哭得极其悲惨,心肺都要撕裂泣血,几乎是野兽咆哮。他慢慢地走上前去,看见白木扶着半脚跪在地上的金昭玉,看见魏怡宣捂着胸口,看见顾朝宣掷剑长叹。
然后他看见人群正中,泽兰心口剑柄直立,倒在萧敛风的怀里,身下一片血泊。
月夜柔光,原珂竟有些睁不开眼。
“兰兰,起来,别走……”
是乖了,是听他的话了,不跑了,不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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