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院长说的声音不小,百诺也是听见了的,但依旧有礼貌的站在旁边不见一丝气恼。
夏阳知道自己老师就是个老小孩儿,有什么不高兴的都是直说,也在一旁小心扯了他衣袖,道:“老师,他想学雕塑,我带他来是想让您给看看他适合哪个老师,不是qiáng求您收徒弟。”
夏院长这才高兴起来,他把擦手的帕子放下,接了百诺递过来的画册,一张张认真翻看。老先生博学多才,早年间对雕塑也有所涉猎,一会儿就投入进去,对百诺的画逐张认真指点了一番。百诺在一旁听着,完全是一副崇拜的模样,老先生讲的都是最基础的,让他困扰了很久的一些问题茅塞顿开。
夏阳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量百诺这个人,他前世领教过岩力的qiáng大破坏力,对百诺这个人也有一些印象。如果说蒋东升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把他藏在霍明的私宅确保安全,用尽全力隐瞒一切危险的话,那么百诺跟他截然相反。
岩力在大山里被蒋东升追杀的走投无路的时候,百诺也一直在他身边。岩力是见血的利刃,那么百诺就是控制这把利刃让它发挥最大威力的智囊。
夏阳从心里是有些羡慕百诺的,上一世他希望逃开蒋东升的束缚,这一世却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蒋东升身边这样一个助力。
百诺得了夏院长的推荐,顺利进了美院,在雕塑系念书。百诺原本就是医生,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刚开始学习描画人体结构学习的得心应手,有些细节比美院的老师知道的还清楚。
夏阳除了学业之外还兼顾鹏城的几家厂子,如今京城里也有了一家服装商场实在忙的脚不沾地,在美院里也多是跟在夏院长身边,认识的都是些老教授,平时跟同龄的学生很少jiāo往。百诺来了之后,他跟百诺一同上下课,走的亲近起来。
夏院长最疼自己这个小徒弟,瞧见夏阳身边有个聊的来的同龄人,一时也对百诺格外照顾起来。
百诺偶尔会和夏阳一起聊天,还把自己以前画的一些东西拿给夏阳看,笑道:“没打仗之前,我就想着出来读书,也瞧瞧外面的世界。只是家里的阿姐要出嫁,那人给我家gān了三年活,好不容易才能娶阿姐,我想了好久,还是决定等几年再走,总要帮他们把孩子带好才行。”
夏阳对百诺寨子里的风俗也略有耳闻,那边严格来说应该不算是女人出嫁,而是娶一个男人回来一同住在女方家里,而且生了孩子,是要jiāo给舅舅来抚养的。“我听说,岩力好像也在你家gān活,是他要娶你阿姐吗?”
百诺脸上泛了点红,咳了一声,道:“不是,他……他自己硬赖着不走,不过前几年打仗,也耽误了最后一个月,没凑满三年。”
夏阳心里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岩力手上的画本,忽然觉得上面画的半luǒ着上身的男人有些眼熟,似乎就是那个叫岩力的人。他听蒋东升说过岩力当初在寨子里给人家gān活,眼瞅着就要满三年,连单独的竹楼都盖好了,却被越南人一发pào弹给炸了个稀巴烂……同百诺今天说的这些加在一起,怕是岩力当初硬赖着要“嫁”的人就是百诺。
也难怪岩力上一世的时候疯了似的护着百诺,誓死不离。
这样重情重义身手又好的人,如果当真站在蒋东升这一边,实在是他们的幸运。但是夏阳心里始终有一个结打不开,沉甸甸的压在心头,无法释怀。他顿了一下,抬头看着百诺问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百诺不小心说了自己和岩力的事,这会儿正有些紧张,听见夏阳郑重的问话一时也坐直了身体,道:“你问。”
夏阳道:“如果有人让你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你会动手么?”
百诺沉默了一会,道:“不伤害女人和孩子,这是我的底线。”
夏阳看着他,试图从他眼里里看出些什么。
百诺却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眼神里泛起一丝苦涩,脸色也灰白了一些,良久才缓声道:“我在老山曾经救了一个越南小孩,我是医生,无法看到有人在我面前失去生命,尤其还是那样一个瘦小的孩子……但就是这个小孩,害死了我们三个战士,他趁我们不注意拉了手榴弹,和冯昌他们一起炸死了……”
百诺的眼眶微微发红,说起这件事仍旧是声音颤抖。夏阳去过边境线,他接触过那些伤兵,对战场上的惨烈也亲耳听到过,但是百诺说的,还是让他瞳孔微微缩紧。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医生,更不是一个称职的士兵。”百诺盯着自己的双手,面上露出一个苦笑。“医生和士兵应该做的事,我都办不到,也办不好。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换一件自己能做到又不痛苦的事,握着画笔总比握着枪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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