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胡同里很热闹,人来人往的穿着绿军装的红小兵抱着毛主席语录喊口号,三五成群的占领了高地卖力演出,演的好不好的不说,那份儿革命热情可真是星火燎原。
冯乙家的日子渐渐不好过起来,他爸由三天一次抓去批斗,改成了一天一次,老头每次回来都冲兄弟俩感叹一句:“幸亏你们妈死的早,她性子烈,可受不得这份儿委屈。”
冯乙站在旁边给他爸捏肩,一张小脸上瘦的下巴都尖出来,他模样俊俏,笑着的时候更是讨人喜欢,只是冯乙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小孩嘴唇使劲抿成一条直线,脸色惨白,长长的睫毛垂下去,低敛下的眼神里透出yīn沉沉的光瞧不出什么情绪。
“爸,明天我陪你去。”冯乙按着自己爹被绳子勒地红肿的肩膀,这么说道。
冯乙他爹本来闭着的眼睛一下睁开了,呵斥道:“你去gān什么,你带你弟弟去上学,大人的事儿小孩别管,好不容易考上的初中,千万别让老师赶回来……”
冯乙盯着他爸的肩膀没吭声,上头还有青紫,他打小跟着他爸学望闻问切,一眼就瞧出那是被人打伤的。
冯乙他爸看了儿子一眼,知道这小子吃软不吃硬,老头耷拉着脸叹了口气道:“你要是不好好读书,都对不起曾校长,对不起他给你弄来的那套课本。”
冯乙听他爸这么说,就不再吭声了。
等到后来曾校长和他爸都被带走劳动教育,家里只剩下他和弟弟冯川的时候,冯乙也只是握紧了弟弟的手,依在门框那半垂着眼睛瞧着地面,琢磨着下一顿吃什么。
冯川还小,站在一边要哭不哭的,最后大概是怕极了外面的闹腾,过去揪着冯乙的衣角抽抽搭搭的喊了一声哥。
冯乙瞧着这么个小东西,弯下腰拿手指捏了捏他瘦的没二两肉的小脸,冲他笑了下,“哭什么,爸不在,以后我养着你。”
冯乙按照他爸叮嘱的,送了他弟冯川去胡同里的学校读书,那学校小学和初中混在一起,教学质量并不好,但起码也是个去处。学校里有个年纪大的老师以前得过曾校长的恩惠,对曾校长的学生也格外关照些,每次尽量让这俩兄弟吃饱一点——冯乙他爹每个月还能从原单位的医院领点钱,勉qiáng让两个孩子撑下去。
冯乙聪明,人也活泛,他家里最值钱的那套医术早跟他爸学了七七八八,一边看着书一边偷摸替人诊治,倒是也赚了几个钱,胡乱养活了弟弟,那几年里倒是没让这小崽子饿着。
冯乙天资聪颖,家里出了事儿之后更是发奋学习。曾校长原本教他的知识就远超过同龄人,按理说直接可以跳级去考高中了,但是冯乙这属于黑五类,家庭成分不好,每天去了学校也只有被排挤的份儿。
冯乙倒是挺乐在其中,每天把头发扒拉下大半遮住脸,低着头缩在最后面,上课不吭声,巴不得大家都瞧不见他。要不是他成绩好,每回老师念名次的时候还能提到他的名字,班上还真记不住有这么个叫“冯乙”的人来。
冯乙躲了这么大半年,还是被人给记住了。
记住他的人叫岳斐,是军区大院里的孩子,但是也是个受排挤不招人待见的。岳斐他爸妈据说还是重点看守,虽然也不招人待见,但是毕竟是官家子弟,没人敢惹岳斐那几个。
冯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这人的底细,岳斐那会儿被人在脑袋后面拍了一板砖,流了一脸的血,腿似乎也被打瘸了,躺在墙角里嘶嘶的吸气,láng狈的还不如岳斐半个月前捡到的那只狗。
冯乙真不是好事儿的人,但是那天正好冬至,天上下了好大的雪,眼瞅着岳斐就快被雪埋起来了,他再硬的心也忍不住软了下,咬着牙回去连搬带扛的把人给弄自己家去了。
228、番外 似是故人来(2)
岳斐在冯乙家窝了一宿,天刚亮就醒了,他们这帮顽主打架狠,身子也结实,脑袋上缠了几圈纱布就算治疗过了。
冯乙家有个小煤炉,放着个断了柄的小锅,熬着冯家兄弟一天吃的饭——一大锅棒碴粥。
冯乙给岳斐端了一碗过去,那人惨白着脸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仰脖就喝光了。冯乙眉毛动了下,又给他盛了一碗,依旧是几口喝光,冯乙最后盛饭都有点不乐意了,等慢吞吞的把人给喂饱,他锅里那点口粮也差不多光了。
岳斐十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说的可不就是他这样的,冯乙那点粥给他填肚子也只是勉qiáng弄了个水饱,但是他是个节制而有礼的少年人,别人对他狠的时候,他对别人狠,但是别人对他伸出了援手,他自然对那个人分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