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了三拜。
这三拜。
不是只拜树祖。
还有那些,当年情愿吐出龙珠,拿肉身对抗天雷,也要护住龙王的同族。
说来奇怪。这回容庭芳是做好了准备而来,他准备好了要与底下这帮老龙唇枪舌战,必要时可能需要武力镇压一下。结果对方却这么平和,一点火星气也无。除却初时见他尚且活着而感到惊讶,其余时候竟然有问必答,倒叫容庭芳恍惚起来。遥子所说前尘往事一下浮上心头,旧日时光变得缥缈如烟难辨真假。
还有些幼崽不知容庭芳是谁,也不知三尾银龙是谁,只因为对方身上过于强盛的气息而对着容放芳畏畏缩缩不敢露头的,他也懒得理会。
当年,当年没有这天雷,容庭芳仍然会选择离开这个破水沟,他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也不能容忍自己在这个狭隘的地方,仰天鼻息。只是方式便不再那么决绝,但算来也许这就叫天命,他骨子里就是这般叛逆的性格,至死方休。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争论不休,只有时过境迁后故人回首的沉寂。
容庭芳在幽潭树祖故居什么也没有找到,故人不在,旧物不在,连脑海中那些发着光的珊瑚,开着壳的蚌精,也都悄然无声地消匿下去。再过百年千年,说不得这里连个龙蛋也不会再有。那个村户说的话便成了真。
“那里困了妖龙,满是怨魂。”
怕只怕,当真只剩下了怨魂。
容庭芳走时,黑龙送他。算来黑龙竟然是这里剩下为数不多的——容庭芳的长辈。起码在年岁上,要大容庭芳两轮有余。也是难得的,与容庭芳有着同一段回忆的旧人。
“族人受天罚镇压之苦之久,幼崽未经人间喜乐,先历世间疾苦。它们对你自然有所误解。”黑龙道,“你负气而去,天雷阵却没有停,它劈了幽潭整整三日三夜。后来才渐渐停歇。有些幼龙修为太浅,挨不过去就死了。”
容庭芳沉默地听着。他想,三日三夜,那时候,他已经跳了无尽崖,舍弃了龙骨,不再以龙的身份活着。或许是那个时候,雷阵以为他死了,这才停下了天罚。
“本以为时间过去了这么久,罚也受够了,一切终将消停,只要努力修行便能获得正轨。却因你的出世而又惹上无妄之灾。”
天罚不在,幽潭虽苦,好歹还有希望。角龙不甘天命,一条一条往天上撞,失败了没关系,从头再来。只要不放弃,浩泽之渊总会在眼前。龙宫敞亮,海水清澈,它们想要回家。有生之年,谁不想回家?
“受了打击的龙对你心里是有怨气,可没有想到,你这么决绝。”黑龙的声音有些沉重。那种血肉濡沫的生死相交之情,不是口说便能叫人感同身受的。年轻的龙,它们不懂。暴跳如雷之时理智全失,几个树祖也拦不住。
但是怨归怨,龙却从来不是舍弃同族的一族。愤怒之下如此口不择言,哪里过得了脑子,谁能想到容庭芳为了平息风波选择自我了结,当着它们的面。天雷如此灼眼,银龙血迹斑斑的身躯却比天雷更灼眼,烫痛了它们的眼睛。
它们心底难道没有一丝愧疚吗?
有的。
但藏在最幽深的水底。
“树祖不愿它们误解你,在你走后,一条龙一条龙地游说过去。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过去的事终将过去,前辈们保留下来的龙珠,正是它们心甘情愿受罚的证明。角龙一族,可战死,可夭亡,绝不屈辱偷生。是世人贪心不足,龙王无错,忠心护主的角龙也无错。”
“是天瞎。错不在你我。”容庭芳无甚表情,“无端之罚,欲加之罪。我早晚要它说个清楚,吐个明白。”然后,血肉之债,一样一样还回去!
“天雷阵要破。”说话间,黑龙和容庭芳已近水面,到水面时,黑龙便停了下来,“我不能再上去。若叫雷阵发觉,恐怕又是一场灾难。”它看着容庭芳,“当年,龙王领着我们大杀四方,是替天界征伐魔界。而今天界将我们当成功成即退的弃子,你成了魔界之主,是为因果轮回。龙族曾经荣光万丈,昔日故土浩泽之渊,璀璨可比荒火之境的凤凰神木。”
黑龙道:“我老了,不怕死。但就算冲破这天,我也要让后代获得新生。”再不能沉寂在这孤苦的岁月中,永世不得超生。它是这么想的,或许其它一些龙也是这么想的。
此番殷切,声声泣血。容庭芳就算无心无情,亦为其话中果决震撼。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受,似是愤怒,似是澎湃,就像是熊熊火焰灼烧起来。
生机是有的。只要劫数得以了结。
但如果,如果是因为当年受了天罚的龙王仍在世上留了一颗龙珠,以致这个劫数不消的话,角龙就算战死,也绝不会叫它任天雷劈成碎片。这不是它们的错,怎能就此叫龙王带着冤屈步入轮回,就算此刻立即重生,而它们重归大海,这份耻辱也会叫整个龙族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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