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灵体如同灵智初开的金丹,不辨是非,不分黑白。只是揣着对这人间的好奇,一溜烟跑出了南海。它是余秋远此生,未经伤痛,未历岁月,最纯净的一部分。见山是山,望水是水,一路来到魔界,见到容庭芳的第一眼,便化成了一个人。
小小的一只。
“你给他取了名,便赐予了他生命。”
从此他在这世间,有名有姓,既不是余秋远,也不是涅槃而生的凤凰,只是容庭芳捡回来的徒弟,名唤沙那陀——不灭的生命之火。
沙那陀眼里只有容庭芳,他仰慕的人也只是容庭芳。容庭芳认他当徒弟,亲手教他如何吐故纳新,许诺他,只要认真修行,他日就封他当四方城大将军。沙那陀没有想当将军,但是容庭芳对他有再造之恩,所以只要容庭芳高兴,沙那陀也很高兴。
“他待你是真,心甘情愿替你死也是真。”余秋远低声道,“我并不知情。”
直到沙那陀被金佛印打散回归本源,重新化成灵体,灵体回到了余秋远身体之中。一并而来的还有从前它带走的和现在持有的记忆,汹涌而来,一时叫闭关中的余秋远心神大伤,连着吐了好几口血,来不及调息,便撕开小灵地来到了南海。
堪堪拦下了容庭芳。
容庭芳曾经失望于余秋远连个解释也没有,一味袒护黑莲万佛。甚至觉得,原来从前以为他们还能说上话,当一回朋友。到了关键时刻,不还是一心向着大洲。什么狗屁知己,都是假的。但其实,余秋远当时能拦下他,也十分费劲。他承受的不仅仅是回归的灵体,纷涌而至的记忆,还有同样的金佛印。
心神俱伤,脑中嗡嗡作响。
还有精力说什么?
后来一百年,余秋远在养伤,金佛印虽然伤的是沙那陀,但沙那陀本身是余秋远极为重要的一部分灵体,灵体回归,它带来的心脉之伤,要叫余秋远调养很久。
容庭芳便问:“那你为什么要抽走我的记忆?”
“我没有抽走你的记忆。你不是还记得他么?”余秋远摇摇头,“我去找过你。可是你太执拗,不肯见我。”甚至于不见任何一个人。
那时的容庭芳陷在执迷的瘴业之中,只想让沙那陀重新回到人间,不信他已经灰飞烟灭,一丝一毫都不留存于世。沙那陀在的时候,容庭芳对他不冷不淡,点头之交。余秋远没有想到,其实容庭芳执念如此之深。
他既是天之骄龙堕魔而来,又缺失龙骨,本身心性就不稳,极易大喜大怒。万幸他心志坚定,虽肉身入了魔,心却尚能坚守自我。可若是在执念中一味固执己见,不分周身好坏,怕是连心也要堕入魔道,为其所纵。而那个时候,容庭芳已经十分阴骘,动辙大怒,叫人战战兢兢,连句话也不敢多说了。
余秋远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与容庭芳开这个口。
说你别难过,你想要的徒弟,其实是我的一部分?
还是说,你不要执着,他本来就不存于世。
说哪个,似乎都是在戳容庭芳的心。
余秋远想着,要不干脆让容庭芳忘记这件事。
凤凰是可以抽取别人记忆的,也可以和别人记忆共享。不然余秋远不会让白子鹤看到凤灵的记忆。郝连凤也不会抽白子鹤的记忆来看。
可是手都伸到了容庭芳眉心——余秋远竟然犹豫了。
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名有姓,有他自己的情感记忆。
如果连容庭芳都不记得,谁能证明他是真的。
那是连余秋远都无法触及,奢求不来的岁月。
就这么消弥于世,仿佛从没发生过么?
他舍不得。
一点一滴都舍不得。
偏巧这时容庭芳忽然醒了。不出意料起了争执,余秋远本来就心虚,加上始料不及,叫容庭芳反过来倒着逆施了术法,知道了一小部分不该知道的东西。
两人记忆交织在一处,若再强行施术,怕是有伤元神。但余秋远不能任其勃然大怒伤其心智,便只抹去一小部分,容庭芳不该知道的那部分。
叫容庭芳只记得沙那陀。却不必记得沙那陀到底是谁。
连带着那些君臣之谊,师徒之情,一并拿走。
从此沙那陀于容庭芳,不过是一个熟悉的故人。
有些特别,但也仅此而已。
菩提还是那株菩提。
昨日玉碎拈花,暮色照人。
今日落叶纷纷,一颗心分两处,不知是几处闲情。
在余秋远低声说来后许久,容庭芳方开口:“所以,你都记得。”
余秋远垂下眼眸:“……记得。”
一直记得,只忘记过一次。
在金丹给了容庭芳的那段时间,余秋远忘了很多。他忘记了,金丹是他用来救容庭芳的。也忘记了容庭芳口中的沙那陀是谁。更忘记了,他曾经亲手布置的水上别情。
52书库推荐浏览: 落月无痕
仙侠修真
强强
爽文
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