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的,也确实这么做了。飘飘荡荡地出了殿门,就看见台阶之下,栖梧宫的宫女太监跪了满地,各个扯着嗓子嚎啕,表情悲怆又恐惧。
萧止戈身着明黄衮龙服,头戴升龙冠,孑然站在台阶之上,眉眼间是缭绕不散的戾气。奇怪得很,以前安长卿总畏惧他,平日里都恨不得躲着他走。但是现在看着,却不怕了,只觉得男人暴戾阴沉的表情下,还藏着许多他看不分明的情绪。
安长卿迷惑地看了一阵,在看到安家人被尽数押到殿前时,隐约明白了萧止戈的意图。
昨天是他的父亲,大邺丞相安知恪的六十五岁寿诞,相府大宴宾客,萧止戈带着他也去了。但没想到得是,安知恪伙同前废太子萧祁桉摆了一场鸿门宴,等着萧止戈与他入瓮。
萧止戈提前察觉,躲过一劫,他却喝了毒酒,还没等到这场叛乱平息,便毒发了。低头看了看变成半透明的手掌,安长卿嘴角勉强扯了扯,再没有半点对安家人的怜悯。
这一日,栖梧宫前血流成河,安家上下近五十口人,被十数个经验老道的刽子手凌迟而死,淋漓的鲜血顺着脚下蔓延,聚成一片血海,连空气里都满是人血的腥味。跪在一旁观刑的宫人吓得战战兢兢,连鲜血浸湿了膝盖,也不敢挪一挪。
邺武帝萧止戈素有残暴之名,从他少年时与北狄一战,坑杀六万北狄败兵伊始,这凶名便传开了。至后来登基三年,又穷兵黩武大兴战争,大邺百姓民不聊生尸骸遍地。再加上今日这一出,怕是恶名更上一层楼。
然而萧止戈早已经不在乎了。
吩咐禁卫把安家人的尸首扔到乱葬岗,萧止戈独自进了栖梧宫。
栖梧宫内已经收拾干净,角落里放着青铜鎏金暖炉,把殿内烘得暖融融的;内殿中央摆着一张紫檀雕花大床,暗金色帷幔垂下来,隐隐绰绰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影。
萧止戈下意识柔和了表情,放轻动作走过去,撩起了帷幔。
安长卿脸上的血渍被擦洗干净,乌黑的长发用青玉发冠重新束好,神态安详,仿若安睡。萧止戈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来似乎想碰碰他,到了半途,却又顾忌着什么缩了回去,男人嘴边溢出一丝苦笑:“罢了,你素来不喜我,这时候就不再叫你不开心了。”
一旁漂浮着的安长卿张张嘴想说不是的,他并不是不喜他,他只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罢了。每次看到他蕴着极重戾气的眉眼,再想起那些骇人的传闻,便会本能的畏惧,自然就不再敢主动亲近。
只是不管他这时候再想说什么,都已经迟了。
萧止戈独自待了一会儿,便叫了宫人进来,将安长卿的尸身送去入殓。宫人们垂手敛目,悄无声息地进来,又抬着安长卿的尸身鱼贯而出。
最后就剩下萧止戈一人而已。
安长卿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脊背挺直的帝王,仿佛也被西斜落日染上了沉重暮气。
*
“少爷,要不要吃些东西?”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安长卿恍惚间睁开眼,就看到安福那张白面团子一般喜庆的脸。见他愣愣地不说话,安福又叫了一声:“少爷?”
安长卿迷糊间动了动身体,只觉得一阵虚软无力。好似变成了一团棉花,软绵绵轻飘飘,动作都落不到实处,仿佛不是自己的身体。
是了,确实不该是他的身体,毕竟他早就死了,化成一缕魂魄飘荡了许多年。
安福见他这样却慌了,急急忙忙地要出去叫人,“莫不是药出了问题?少爷你等着!我这就去叫大夫!”
说完他便着急忙慌往外跑,却冷不防撞上了往里走的一行人。
“这都要出门了,还在乱跑什么?”
出声的是个相貌清隽中年男子,一双丹凤眼与安长卿如出一辙,便是安长卿的父亲,大邺丞相、靖安侯安知恪。他身侧跟着夫人李氏及李氏的丫鬟,再后面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下人。
安福连忙跪下回话:“公子他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昨天的药吃多了……”
这门亲事安长卿一开始就不愿意。大邺虽然民风开放,南风盛行,但也从未有娶男妻的先例。更何况北战王萧止戈在邺京声名狼藉,传闻他性情喜怒无常,残暴嗜血,每月府里都有被打死打残的下人抬出来。就算安长卿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但让他嫁给萧止戈,从此当个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王妃,他也是不甘心的。
他满心想的也不过是早日取得功名出仕,庇护母亲照应妹妹罢了。
可同北战王的婚事,打碎了他所有的计划。
他也曾试图抗争,但换来的只是一包软筋散,吃下去后浑身脱力浑浑噩噩,只能任由丫鬟们像木偶一般摆弄打扮,换上了大红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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