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停握住了她的手,脸色平静地说:“没事的。”
他只是这世上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是这偌大的金陵再寻常不过的一个琴师,除了亲人,没有多少人会为了他伤怀难过。
自己的不幸终究只能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在他短暂的、平庸的一生中,却有那么一个人,如天边骤然擦过的闪烁着绚烂尾翼的流星,以无法撼动的姿态,照亮了一方世界,然后又难以挽留地消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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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冬日的第一场薄雪落下的时候,空气中漂浮着清淡的香,一群世家子尚未嗅到政治的危险气息,一如往常地在竹林中宴饮享乐。
他盲了双眼,被人引着,一步步走到宴席的中央。
“弹一曲吧。”买下他的那个世家子这样说。
他伸手按住了琴,“您想听什么呢?”
他已经习惯了被人如此轻慢地对待,心中生不出半点波澜。
反正,只要有琴在就好了。
“不若弹一曲《凤求凰》吧?”
凤求凰。
“好。”
他察觉到那人话中的揶揄,却没有放在心上,亦不知道这支曲子,会永远地缠绕于他今后的人生,像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旖旎梦境,直到某个夜晚伴随着他的生命终结,才渐渐散去尾音。
此刻,他安静地弹奏着一曲《凤求凰》,听着座上的宾客们彼此调笑交谈,觥筹交错。
一曲将至末尾,他听见座上客出声:“谢兄若是满意,我就将他送给谢兄了。”
那人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云停安静地跪坐在原地,慢慢拨出了最后几个音。
他无声地沉默着,等待未知的命运。
他听见座上有人轻蔑地调笑出声:“谢兄,这人生的虽和景明公子颇有些相似,但若是真的比较起来,便如蒲苇之于玉树,终究是下等货色……”
那般尖锐的嘲讽,最终被一个冷冽的声音打断了。
那个谢家的公子、缠绕在他今后所有的梦境中的青年,出声:“你说什么?”
座上人喏喏收声。
这就是谢遗。
即便时隔多年,云停回忆起这一幕的时候,仍旧会忍不住微笑。
他们有着并不美好的初遇和结局,甚至可以说……令人难堪的初遇和结局,故事的起始和结局都是如此无情,可是云停仍旧庆幸着不曾错过。
他被谢遗带回谢家的那段时间,一直在想,谢遗是什么样的人。
只可惜目不能视。
那日风雪中,谢遗请他进屋,递给他一碗姜汤。
他们手指触碰。
那一瞬间,云停只觉得自己心底,竟然生出些难言的痴念。
那感触如此娇弱柔嫩,像是深海中莹蓝的微光,摇曳着,妖冶着,随时会随着海波消散一般。
却又那么坚韧霸道,慢慢地于胸腔中扎根,生长,以至于此后的每一日,呼吸起来都是酸涩的滋味。
谢遗一直是一个很好的人,云停曾经无数次地想,若是能早些治好眼睛,就能早一些看见了他了。
可是后来,即便治好了,也看不见谢遗了。
世家的倾颓使得云停所有的患得患失都成泡影,他再也不必为了自己那点龌龊而卑贱的心思而感到难堪或者是伤感,因为他所有的情感都失去了可供寄托的对象。
颜色清淡的梨花飞成漫天的雪,越过窗框,飞进了酒香飘逸的酒家里,二楼上,有少女拨着琵琶的弦,呢喃软语唱一首不知名的曲。
这就是金陵,随着世家的风流云散,浸饱了鲜血的城池继续它的歌舞曼柔。
在这春寒料峭、梨花飞白的季节,云停得知了谢遗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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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明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停安静地拂去了琴上的落花。
他漫无目的地拨弄着琴弦,想起了不久之前,他们两个人才见过。
云停其实是有些怨恨王景明的,这种怨恨在他第一次见到王景明的那一刻攀升至顶点,随即,便如同一个被吹大到极致的泡沫,无声地破灭了。
他一生的悲剧源自于和王景明相似的面容。
见到王景明的那一刻,他又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当初那些人说的“蒲苇之于玉树”确实是不假。
他甚至想,自己当初能遇见谢遗,是否就是因为这份相似呢?只是,正如那些人说的,赝品终究是赝品。
于是,连怨恨也不能。
王景明已经病得很重了——从谢遗离世那一天,便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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