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遗静如深潭的眼中,终于起了一层涟漪,缓缓地荡开,又归于平静。他轻轻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那四个字在舌尖滚过,被吐了出来。谢遗竟觉得有些悚然的恶寒。
因为在那一刻,他想的居然是——谢如青本就该死。
他不曾介入这场世家与皇室的较量,发生在这些人身上的一切,或许本就是他们应得的命运。
谢遗不怨恨秦执。
比起怨恨秦执,还不如去怨恨自己的不作为。
与其说他无力改变这一切,不如说,他从不曾想过改变。
既然一开始就预料到后果,并决定置身事外,如今再去难过痛苦,还有什么意思呢?
哀恸终于奇异地从他的心上抽离了,谢遗只觉得整个人空落落的。
他的思维是迟滞的。
他知道自己该休息了。
于是凭借着本能地,对秦执告退,又茫然地走回了殿中,去休息。
他躺在床上,神志模糊间,好像有一双手触碰上了他的脸。被冻得冰凉的指尖,还轻轻地在颊侧滑了一下。
“照顾好他。”
秦执对殿中服侍的两个宫女留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如青和世家女眷们被关押在一起,另一侧的牢房中,是神志已经不清的长公主殿下。
那个女人咬着自己的指尖嘻嘻地笑着,指甲朱红色的蔻丹剥落了一小块。她身上还穿着长公主的服制,丽宫装逶迤在地,像是开出了一朵盛丽到将要衰败的花。
地牢尽头,有杂乱的脚步声慢慢地接近了。
而后就听见一个声音响起——“陛下,请随臣来。”
跳跃的火焰突然轻轻炸了一下,溅出了一点火星。一个影子投在了墙上,被明灭不定的火光拉扯着,狰狞扭曲。
秦执停在了长公主的牢门前,他轻轻喊了一声:“长姐。”
女人看了他一眼,又不感兴趣地转过头去。她的目光是那样茫然,就好像昨夜的怨毒,都是秦执的错觉一般。
秦执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疯了。
反正,真的假的,已经不重要了。
“是你的母亲,先害死了我的母亲。”他的声音像是从幽囚的、洒满了深绿色树影的静谧林中传来,夹着落叶腐烂的颓败气息,“因为你的母亲,需要一个儿子。”
秦执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静静陈述着。他似乎也不需要她能听懂自己的话,仅仅是想要将这些说出一般。
最后,他说:“我不曾亏欠你们什么。”
而后有人打开了牢门,姿态恭敬地深深弯下腰,奉上了一个金漆银泥的红木案盘,当中只有一杯酒。
那酒是瑰艳如胭脂一样的颜色,像极了秦执记忆中,那把小巧的金色剪子上,一点尖锐刺眼的红。
秦执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许久。
已经恢复了死寂的牢狱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响起,低沉缓慢,如咏诗歌。
那人说:“请长公主赴死。”
他端起了那杯酒,举过头顶。
长公主痴痴看着那盏酒,嘻嘻地笑了:“你要害本宫,本宫不喝……”
他缓缓直起了腰,乜了一眼身边众人。
那几个人顿时一拥而上,按住了这女人的手脚。
“放肆!你们……你们敢这样对本宫!”她挣扎着,衣裳被扯得凌乱,却怎么也挣不脱这几个人的镇压。
那人恍若未闻,又慢慢地,唱喏一般,说,“请长公主殿下,赴死。”
他走上前去,捏住她的下颚,用力掰开了她的嘴,将杯中的毒酒,尽数灌了进去。
长公主被松开了,她跌坐在地,神情痴怔。
她先是木愣愣地笑了,而后,又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嚎啕着哭了出来:“你们都要害本宫!父皇……父皇……”
她哭喊着自己的父亲,可是那个早就长眠的男人,再也不会回应她,庇护她了。
谢如青冷眼看着那些人离开。
长公主坐在地上,哭声慢慢的小了,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她的面颊染上了娇艳的红。
这是一种叫做芙蓉色的毒药,使人面酡红,如芙蓉颜色。是能让人死得很体面的毒药。
年轻的女眷们恐慌地挤在一起,眼中还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无知与畏惧惶恐。
只有谢如青,还姿态优雅从容地端坐着,神情冷静地让人难以置信。
她坐在那儿,便如鹤立鸡群。
长公主像是突然注意到了她,眼眸有了一线的清明。
她笑了出来,声音尖细,“谢如青,我记得你!你是谢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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