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苏云台当时还坏心眼地想,老东西这样漫不经心,没准哪天也要吃个瘪。
《一念成谶》到了拍摄后期,赵敲敲和梁筠先后杀青,提前离开了剧组。进度上看,除开几个零散镜头外,只剩最后一场大戏,江酹月赴死任务那一段儿。
这一场任务得在江边的火车上拍,S市的影视基地里没有这个配置,整个剧组就挪到了Z省的一个旅游区,这地方山势不高,江水两边长满凤凰竹,景致很不错,但离下榻的酒店奇远,早上六点不到就得坐大巴进山,等器材布置停当,大半天都过去了。
作为拍摄地的旧火车是当地的一个景点,从车厢里望出去还能看到江水。剧组租了三天,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了,座椅都给换成了丝绒面儿。
苏云台换好了衣服,等着化妆,这一场里江酹月假扮成了国`民`党中央军的一名军官,穿一身暗绿色的军服,脚上还蹬一双长靴,看着英气挺拔,走起来着实遭罪——这靴子新做的,太硬,走两步就磨脚。陆小为捏着剧本默默念,这小子这几天越发沉默,除开对词连话也不讲,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这会儿化妆师在给他化妆,郑念以商人的身份上车,随身带一口小皮箱。
铺垫到现在,各方势力的矛盾达到顶点。军统在“剿匪”行动中连连失利,连自家站长都让人割了喉,眼见着地下党阴魂不散,旁边还有中统时不时乱搅一通,副站长面子上挂不住,自请前往南京述职。这是明面上的“官话儿”,实际是带着一车厢吗啡去的。这在当时是稀罕玩意儿,在黑市上价很高,军统上海站这一批是当年蓝衣社查抄保安队扣下来的,没有记录在册,这副站长一面想用吗啡去南京疏通门路,一面想诱使共党来夺,争取抓两个典型份子,直接上交南京。
他算是全剧后半段的头号反派,姓孙雯就死在他的手上,郑念的小组与之多次交手,也没能把人拿下。演副站长的男演员号称反派专业户,年近五十,看看却还跟三十出头似的,一双凤眼生得狭长。
苏云台照例在杨舒的组,这一日他戏份不多,主要是几个登车前的特写镜头。江酹月前不久才与郑念决裂,整个人带点万念俱灰的绝望感,中统给他的任务也直截了当,要他在火车到达南京前,销毁那一车厢的吗啡。
既然是诱捕共党的陷阱,必然是重兵把守困难重重,江酹月没心思制定多精巧的计划,直接在铁轨上安了炸药,打算在目标车厢经过时直接炸掉。他一路走到军统所在的车厢前,在门边寻了个位置坐下,不经意地往后瞥,正看到郑念伪装的乘务员推着餐车与门口的便衣说话。
他没料到郑念也瞄准了吗啡,眼神先是错愕再是恐惧,身板一节一节僵住,他的手下埋伏在竹林里,到点必然会引爆炸弹,若是郑念没有及时出来,就算通过军统这一关,车轱辘底下的炸药他也逃不过。
走到这儿,苏云台今天的戏份算是告一段落,一下了车厢他就开始蹬鞋子脱袜子,后脚跟磨破了皮,挺大的一块儿,血赤呼啦的,看着特别糟。
万小喜替他找创可贴,一边给他递手机,说宋老板来过电话。
苏云台接过手机看了看,又接过万小喜递过来的创可贴,大小不太合适,带胶的地方碰着伤口,一牵一扯更疼。想着可能有事,他回拨过去,对面接得挺快,宋臻像是在抽烟,声音听着特别深沉,“到外景地了?”
有阵子没听见这老东西的声音,乍一响起悦耳得惊人,苏云台心口微微震颤,“嗯,昨天就到了。”
宋臻顿了顿,说:“我听老钱提过,这次是选在江边?”
苏云台又“嗯”了一声,蹬着双自己的鞋踢踢踏踏走远了几步,听见对面传来“噗”的一声,这声音他太熟了,开香槟的时候常有,就问:“你吃独食?”
宋臻笑了,“酒店送的。”
“哦,”苏云台走进凤凰竹林里,山里头手机信号不稳,空气却叫人振奋,他声音扬起来,听着心情不错,“你在宝成?”
这话有试探的成分在里面,宝成不会给自己的老板送香槟。宋臻笑得更开,顺着答:“在纽约。”
苏云台看了眼手机时间,隔了十三个小时,对面正是半夜。
宋老板这副嗓子浑然天成,弄得人耳朵根发痒。苏云台对自己的身体反应心惊肉跳,山里头听着电话下面倒先站起来了,这叫人怎么想?
应付了两句急忙就要挂断,宋臻出声拦住,“我这么见不得光?”
苏云台苦笑不得,心想到底是谁见不得光,到底没敢说出来,攥着片竹叶折来折去。
可能是真晚了,宋臻没再戏弄他,交代他拍完后乖乖回S市,有人来接,苏云台嗯嗯应两声,临了又听宋老板问:“云台,想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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