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听到声音立刻醒过来,薄毯包在身上,连忙冲出外头去。
海渊将摩托车骑入屋内,然后拿掉安全帽,熄火准备关门,没想到阿茶就这么闯了进来。
「天都快亮了,你是到哪里去,这么晚才回来?」阿茶揉了揉gān涩的眼睛,没睡醒的声音像讲话含卤蛋,不清不楚的。
海渊没讲话,径自拉下了铁门。阿茶见他要关门了,想也没想就跑进里头去,海渊门上了锁,经过阿茶身边就直接上楼去。
阿茶闻到海渊身上传来的浓厚酒味。「你去喝酒了?你才几岁啊,酒味这么浓,喝很多吗?」阿茶惊讶地追着海渊上楼。
「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吵得我头痛死了!」海渊走进房里,将自己摔上chuáng,灯也不开,整个房间黑蒙蒙的。
阿茶摸了摸墙壁,最后摸到电灯开关,才将日光灯打开来。
海渊身上换了一套衣服,那黑裤子白衬衫和黑背心,很像酒店里的制服。
「你跟人打架啊……」阿茶小心翼翼地靠近海渊,轻声问了句。
「把灯关掉,我很累,要睡了。」海渊大吼了声。
「好好好,我关掉。」阿茶连忙按下日光灯的开关,让屋内重新恢复黑暗。
海渊不再理会他,翻过身面对墙壁,就不说话了。阿茶在门口位置站着,站了很久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之后他走进海渊房内,替他开了电风扇chuī走满屋子的酒味,但也小心地不让风扇的风chuī到没盖被子的他,跟着就在海渊chuáng边挨着chuáng坐了下来,叹了口气。
天应该还没那么快亮,长夜漫漫的,楼下铁门锁了,阿茶担心海渊的伤势,一时半刻也下不了决心回家去。
「小渊啊,」阿茶记得惠美是这么叫他儿子的。「如果你有什么烦恼,就跟阿茶叔公说,我虽然不一定能帮得上你的忙,但总比你什么事qíng都憋在心里面的好。你话太少了,很容易内伤的……」
阿茶静了一下,发觉海渊还是没有答话。但听海渊的呼吸声,又不像睡着的人那样有规律起伏。阿茶想,海渊应该还没睡着吧
「你妈妈说你有在打工,生活费什么的都很少伸手向她要。阿茶叔公知道你才这么一丁点大就得帮忙分担这个家的责任是很辛苦的,但是你是不是在酒店上班啊?上酒店的人都很复杂的,如果遇上不好的客人,很容易会受伤,就像你今天一样。你要不要试试看去别的地方打工啊,阿茶叔公有很多朋友,去讲个一声就能替你找到比较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工作了,你说好不好啊?」阿茶说了一大堆话,但海渊不回应就是不回应。
「小渊?你睡啦?」阿茶又问了句。
「你这么吵我怎么睡。」海渊仍是侧着身子不回过头来。
「那我不讲话,你睡吧!等你睡醒了再说嘿,不吵你,快睡吧!」听海渊的声音似乎很累的样子,阿茶心想也别再念他了。这孩子懂事,还会去打工分担家计,哪像他的泽方,说是要帮他办提款卡领钱方便,然后领了钱就自己跑去百货公司买一堆东西回来。
老旧的电风扇喀搭喀搭地响着,扇叶运转得似乎快解体一般。
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半点光,他们两个人一个chuáng上一个chuáng下,身体的距离这么近,只要一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对方,在静谧的空间里,心的距离似乎也突然缩短了许多。
阿茶想,他应该可以和海渊和平共处的才对,海渊其实只是嘴巴硬了点,心地并不坏。阿茶又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工作的点滴,初出社会什么都不懂,每天不是被教他手艺的师傅骂,就是被顾客欺负。那时候自己也是压力很大,觉得全世界都是坏人,每个人都要与他为敌。
海渊现在也是一样吧!一颗心包得紧紧的密不透风,不肯让任何人碰一下。谁都不许跨进他的领域,也不想走入别人的心里。
「囝仔睡,囝仔睡,一暝大一寸--」阿茶在嘴里哼着童谣。「囝仔睡,囝仔睡,一暝大一寸--」
「你又在gān嘛?」海渊翻过身来,口气不太好地问。
「唱催眠曲给你听,让你比较好睡啊!」阿茶说。
「受不了你……」海渊无力地说道。
「好啦,快点睡。天都快亮了。」阿茶跟着说。
「还是要我拍你的背你才睡得着,要我拍背也可以喔。阿茶叔公免费到chuáng服务。」他哈哈地笑了两声。
「真是搞不懂你这个人。」海渊看着黑暗中,阿茶唱摇篮曲唱得摇头晃脑的脑袋,心里那种异样的qíng感又兴了起来。
阿茶背对着他,裹着条小毛毯,褐色的头发乱乱翘,身体摇来摇去。
海渊看不见他的脸,却隐约也能想得到他现在是什么样的表qíng。这个人就是爱对别人好,虽然笨笨的,却没有心机,总是让人感到窝心。
明明是泽方的脸,泽方的躯体,但当里面那个灵魂变成了好人阿茶,那面相跟着也变了,变得温和许多,变得柔和许多。
相由心生就是这个道理吗?
海渊越来越觉得自己再也看不见泽方,他看见的是那个阿茶,永远穿汗衫短裤,踩着平底塑料拖鞋,走路走一走觉得屁股痒还会抓一抓屁股的阿茶。
海渊闭起了眼,在阿茶有些吵的低沉歌声中渐渐睡去。
不知道已经多久,在受伤、孤单的时刻没人陪伴他了。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眷恋这种有人作伴的感觉,所以从来也不对母亲撒娇,不需要他人怜悯,怎知道,知道有人陪着、有人看顾,夜晚会变得这么宁静、这么安详。
睡着睡着,手挥出chuáng铺外打到阿茶的头,海渊这才醒了一下。
正在打盹的阿茶被吓了一跳,但后来就把海渊的手放回chuáng上,跟着替他拉来被子盖上,仲了伸懒腰,又坐回原地继续睡。
海渊看着阿茶的后脑杓,缓缓地,嘴角牵起一抹淡到连自己都没发觉的微笑。他闭上眼,沉沉睡去。
* * *
海渊一直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还有点发烧的迹象。
因为海渊嘴破了,下巴也肿得厉害,阿茶就去买了两碗广东粥回来,跟海渊一起吃。他想说喝粥不用咬,海渊也比较不费力气。
「你是在哪里打工啊?」阿茶边舀着粥,边问着。
「PUB。」海渊懒懒地回了句,提不太起jīng神。
「怕普?」阿茶皱起眉头想了想,就是想不起来有什么行业叫作「怕普」的。
「怕普要工作到那么晚,你怎么上学哩?」阿茶又问。「白天上课要怎么办?」
「睡给老师看。」海渊说。
「,原来学生也可以这样当。」阿茶摇了摇头。「又要上课又要打工,当心你的身体会垮掉。」
「嗯。」海渊应了声。
他们从海渊起chuáng到到喝完粥都没有起冲突,阿茶心qíng愉快,觉得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海渊接着又趴回去睡觉,阿茶心想他有些发烧也别吵他,跟着回家去了一趟,把要带走的东西收进大麻布袋里,跟着锁好门,带着他的行李回到海渊那里。
他也没事可做,于是就坐在海渊身边,转开他房里的电视看。
海渊最后让电视播放新闻的声音给吵了起来。他睁开眼,刚好对上阿茶的眼睛。
「你醒啦!」阿茶说。
海渊眨了眨眼,睡眼惺忪地从棉被上坐起来,半luǒ的身上只有一条牛仔裤,柔顺的黑发翘得蓬松杂乱。
「再休息一下吧,然后我们就回去宿舍嘿!」阿茶说。
「明天再回去。」一听见回宿舍,海渊又往枕头上倒。
「不可以!」阿茶把他拉回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拖下chuáng,推进厕所里要他洗脸刷牙。「你忘了自己答应过你妈什么了吗?是不是要你妈跑回来带你去学校,你才肯乖乖上学?」
海渊啧了一声,洗脸刷牙兼洗澡,把整个浴室弄得砰砰响,最后围着条毛巾出来,在阿茶面前走来走去。
海渊的身体结实匀称,肌ròu有着完美且恰到好处的线条比例,宽阔的肩膀配上窄窄的腰,再加上一颗翘翘的屁股,他这样晃来晃去,害得阿茶眼睛都不知道该摆哪里。
海渊看了阿茶一下,本来想叫阿茶出去让他换衣服,但后来觉得同是男人,这么做实在太多余了,于是打开衣柜的门稍微挡一下,就把毛巾拉开换裤子。
「,夭寿!」阿茶低喊了声。海渊不知道搞什么鬼,穿内裤也会穿到屁股沟露出来给他看。
「你不会在里面换吗?」阿茶抱怨了一句。
「浴室里面全是湿的怎么换?」海渊一脸不悦,起chuáng气还没消。「我平常都是在房间里换,你眼睛不会稍微闭一下吗?」
「来不及闭起来就看到了啦!」阿茶抱怨着。「我要是长针眼,那一定是你害的。」
「吵死了,你怎么能这么多话。」海渊说。
跟着海渊什么也没拿就下楼了,当他看见阿茶的家当时,惊讶得眼睛睁得圆滚滚。「你是要搬家吗?太夸张了吧!」
阿茶那个麻布袋里头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整整快到腰际的高,一个人张开手臂都抱不住的宽度。
「这怎么载?」海渊问。
「啊不然我叫老王开车来载好了。」阿茶连忙走到柜台边,拿起电话要打。
海渊将那包麻布袋打开,没经过阿茶的同意,就擅自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
旧型的超大台收音机、大同电饭锅、一堆洗得都有破dòng也舍不得丢的旧衣服、泡老人茶专用的茶壶组、两桶高山茶叶、象棋盘、一串用习惯的舒洁平版卫生纸、一只烧开水的铁水壶、一个生锈的大红色喜饼铁盒……
海渊将该留下的通通留下,最后只让阿茶带了毛巾牙刷之类的东西。
「其它的泽方都有,你用他的就可以了,省得麻烦。」海渊将麻布袋绑了起来,扔给阿茶。
「唉呦,这样我会不习惯,啊不然你最少也让我带那组泡茶的跟茶叶去啦,不喝茶我会一整天都不对劲。」阿茶自动将泡茶工具跟茶叶又放回麻布袋里。「还有这个,这个也要带去。」他再将喜饼铁盒放回原位。
「随便你。」
跟着海渊载着啊茶,阿搽扛着他的家当,两个人骑着摩托车「呼呼呼--」地就往他们的宿舍前进。
海渊骑车的时候,阿茶忽然想到海渊好像还没有满十八岁,于是连忙拍了拍他的肩。「你有驾照没有啊?」他隔着安全帽问道。
「什么?」风很大,又有全罩式安全帽挡着,海渊听不见阿茶问了些什么。
「你有没有--驾--照--啦--」
「没有。」海渊说。
「那你停车我来骑,没驾照不能骑车啦--」阿茶喊得很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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