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茶靠近他,借着些微月光,才看到大少爷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冷汗,和比纸还白的恐怖脸色。
「你怎么了?」阿茶慌张地问着。
「好痛……」大少爷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双唇颤抖、气息微弱地说着:「……好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痛苦得仿佛随时都会昏过去一样。
阿茶吓了一跳,连忙把自己手里的捕虫网丢掉,拉起大少爷的手,把他背起来。
「我马上带你回家。」阿茶将大少爷背在背上,打着赤脚,在山间泥地上拼了命地跑。
他不知道大少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qíng,只知道他现在很痛很痛。阿茶吓得一直冒冷汗,他很害怕大少爷会出事qíng,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大少爷不痛,所以只能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他要赶快带少爷回家,家里有大人,大人才可以救大少爷。
「阿茶……好痛……」大少爷在他耳边说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浑身都是软软的。
「我们马上要到家了!」阿茶吓得眼泪都跑了出来,他鼻涕流了满脸,很害怕大少爷会怎么了。
早知道就不要带大少爷出来找蝉了,如果不出来,大少爷也不会痛到这么恐怖。
好不容易跑回到家,管家一看到大少爷的qíng形,立刻就叫人去找医生来。
医生在大少爷房里待了好久,这段时间他一直守在大少爷门外没敢离开。
阿爸跟妈妈也很焦急,他们陪他一起站在门口。
他的眼泪不停地掉,都快吓死了,如果大少爷真的怎么了,那该怎么办?他只是想抓大黑蝉给他,没有想到会让大少爷出事qíng。
医生走了出来,他抓住医生的袖子睁大眼睛看着医生,医生苦笑着摸摸他的头,「幸好没事。」医生说着。
医生离开后,管家也走出来。
他们一家三口见到管家先生的脸,头立刻低了下来,满心都是内疚。
「我知道错了。」阿茶边用袖子擦鼻涕眼泪,边后悔地说。
「大少爷要是有什么事qíng,我第一个不饶你!」管家的脸臭得像什么似的。
「我自己去罚跪!」阿茶哭着走到院子里,在花圃旁边双膝落地跪了下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他不停说着,眼泪也不停掉着。
管家走到他面前,说:「不是我不肯让你们去玩,而是大少爷身体有病。他的心脏很不好,不能够跑不能够跳。大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命根子,要是出了什么事qíng,谁都没办法扛下来的你知道吗?」
「他的病是不是很严重,我刚刚看他痛得很厉害,他会不会怎样?」阿茶问着。
「只要你不再带他出去他就不会有事qíng。」管家如此说道。
「那我以后再也不会带大少爷出去了。」阿茶边哭边说着:「我以后不要了,那大少爷就会没有事qíng对不对?」
管家没有回答,转身就走了。
阿茶不停哭着,他真的不想大少爷有事的。他只是觉得大少爷都没人跟他玩,然后才想带大少爷一起出去的。他不知道大少爷会痛成这样子,真的不知道的。
阿茶哭的时候,阿爸走到他身边,叹了一口气,坐在花圃旁的石凳子上。
「老爷也就这么一个儿子……」阿爸说着。
阿茶不停啜泣着,「我知道错了。」他说。
他以后不会带大少爷去山里面抓蝉,再也不会了。
秋天,在悲惨的捉蝉事件中结束,过没多久,冬天也来了。
阿茶开始躲避他家的大少爷,连话也不肯和他多说上一句。
大少爷也因为阿茶莫名其妙就不肯理他,而对阿茶生起气来。大少爷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阿茶要这样对他,他心里也惦记着阿茶说要抓给他的大黑蝉,胸口整天都闷着疼,连嘴也成天瘪着。
两个还小的孩子,因此开始赌气。两个人碰到一起的时候不是大吼就是大叫,大少爷说阿茶是「骗人的人」,但是无论大少爷怎么讲阿茶的不对,阿茶就是不肯再带他到山里面去。
冬天过到一半的时候,阿茶几乎都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和大少爷吵架了。
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没有因为忘记前因而和缓下来,两人的冲突反而越来越烈,四台院里所有的人也拿这两个闹别扭的小孩没办法。
「蝉啦,你说要抓给我的!」大少爷总是这么叫,偶尔不高兴还会踢阿茶一脚。
阿茶有时候也会踢回去。
当阿茶回脚以后,大战就开打了。
阿茶觉得大少爷变得好野蛮,要不到蝉,就拿他来出气。
但是尽管小孩子打架,阿茶仍然不敢回手太大力。他老是觉得大少爷那张苍白的脸很恐怖,还有大少爷的手臂也是白的,又瘦又细,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掉一样。所以每次打架阿茶都是最先落跑的那个,尽管自己的力气比大少爷大很多,他却在看见大少爷捂着胸口喘气时,就害怕地连滚带爬跑掉了。
冬天结束,chūn天快来了。
管家说少爷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在日本经商的老爷要再把少爷接去那里,好让少爷可以上小学。
为什么上学要去日本?
阿茶不明白。
阿茶跑去问老师日本在哪里,老师告诉他日本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坐船要很久才会到,是海那一边的国家。
管家后来又跟他说,他以前一直没见过大少爷,就是因为大少爷都在日本修养。这次大少爷去日本,他会多请几个看护妇随身照顾大少爷,还会找更好的医生再治疗大少爷的病。
「不然大少爷身体的qíng况……」管家的表qíng有点难过。「也不知道能拖得了多久……」
阿茶还是不懂。
不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天他仍然不断和大少爷吵来吵去,大少爷嘴上念着大黑蝉大黑蝉,但是冬天已经很久了,蝉都不知道睡到哪里去。
而他,一点也不想再和大少爷吵。
等chūn天吧,不冷的时候,应该就会有蝉了。
他放学的时候总会去山里面走一圈,看看chūn天来了没。
最近学校里有学生开始发水痘,生水痘的人脸上红红的会起小水泡,那些学生都被老师说不可以来上学,要水痘没了才可以来学校。
隔壁的隔壁的隔壁那班有一个女生长了水痘,然后传给了隔壁的隔壁班的男生,后来隔壁班也有人生了,跟着他们班也开始长。
小正午休的时候发烧,额头上长出水泡,老师很紧张立刻叫他回家去。
他跟小正约好要去挖蕃薯的,后来他在田里等小正的时候,小正还是有来,所以他们挖了一大袋的蕃薯回家去。但是那天半夜,就换他开始发高烧了。
小正把水痘传给他了。
阿爸请管家帮忙叫医生来给他看,医生看过以后替他打了一针,然后跟管家说,最好不要让大少爷跟他太近不然大少爷也会长水痘。
管家很紧张地立刻带医生离开,边走还边讲最好每天都洗澡洗gān净一点,手也要常常洗,才不会把细菌带给大少爷这样。
阿茶昏昏沉沉地,把木板chuáng上的破被子卷得好紧。他额头很热、脸很热,但是身体却是冷的,手跟脚也冰冰的很难过。
妈妈把毛巾放进冰水里,拧gān后放在他额头上帮他退烧。他觉得他的眼睛雾蒙蒙的,好像很想哭那样,身体和脸还好痒好痒,全身都很不舒服。
「阿茶咧?」遥远的门外,有大少爷的声音传来。
阿茶睁开眼,发觉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亮了,他睡了很久,但是还是很不舒服。昨天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好像慢慢满出喉咙的样子,他又累又难过,还很想吐。
「阿茶正在睡。」阿爸边劈柴边说着。
大少爷的脚步声碰碰碰地,跑得很快。
阿茶闭起眼睛,他很累很想睡,谁也不想理会。
「蝉咧!」突然,大少爷的声音变得好近,几乎是在阿茶的耳朵旁边喊。「我明天要回去日本了,你说要抓给我的蝉咧,你没有给我!」
阿爸跑了过来,急忙抱起大少爷。
大少爷拼命地挣扎,小小软软的身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在大人的怀里动个不停。
「大少爷不要这样子,你的身体受不了的。」
一只脚踩上了他睡在chuáng上的脸,阿茶痛苦地呻吟着。
「蝉啦,我的蝉啦!」大少爷边挣扎边哭。
「不过是一只蝉,我等一下抓给你啦!」阿爸抱着大少爷往外头走出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不可以到这里来,阿茶正在发水痘,传给你就糟糕了。」
「我要阿茶啦,我要阿茶跟我去抓蝉!」大少爷挣脱开阿茶他爸的箝制,又跑回到chuáng边,拼命地摇晃阿茶。
「我们约好了的!」他向阿茶喊着。
阿茶被摇得很想吐,他跟着呕了声,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到大少爷gān净的衣服上。他跟着软倒回木板chuáng,没有力气起来。
大少爷尖叫了起来,之间还夹杂着哭声:「阿茶吐了啦,他吐我啦!」
他觉得大少爷的哭声很好笑,于是躺在chuáng上的他侧着身子,望着拼命揉眼睛的大少爷。
他阿爸把大少爷抱走,大少爷还是不肯给他阿爸抱。
「我要蝉啦!」
「唉呦,不过就是蝉,我去抓给你啦!大少爷你乖乖的别再哭了,不然等一下管家又会来骂人了捏!」阿爸这么说着。
「我不要你……我要阿茶啦……呜……」
「啊你到底是要阿茶还是蝉?」阿爸被搞胡涂了。
「我要阿茶啦……」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阿茶几乎听不见。
妈妈帮他换了gān净的衣服,然后拧水帮他把嘴擦gān净。阿茶的意识模模糊糊地,清醒没多久,又睡了下去。
第二天的晚上,屋外的风很qiáng,呼呼地chuī着,木头窗户碰碰作响。
主屋那头声音吵杂很久了,阿茶醒来很多次,自己家里只有一盏油灯还亮着,阿爸和妈妈都不在房里。
他很想喝水,于是从chuáng上爬起来倒了杯水喝,手抓了抓脖子很痒的地方,也抓破了几颗水痘。手指被水痘破时流出的液体,弄得黏黏湿湿的。
过了很久,他肚子等得都饿了,也没有人送饭来给他。
很晚很晚的时候,阿爸才回来,妈妈没有跟阿爸回来。阿爸走进房子里,坐在凳子上,手往脸上一抹,眼睛就闭了起来,脸色哀伤又难过。
「阿爸我想吃饭。」阿茶肚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妈妈呢?」
「你妈跟管家他们去码头了。」阿爸有气无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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