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谦虚道:“哪里哪里,下官不过是个街头无赖,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官居相位,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面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朕有眼无珠,错待你了?”
真是服了。
这人怎么比我还会冤枉人?
我有苦说不出,慌忙跪下,老实道:“臣不敢!臣会做诗。”
他倏然笑了:“那你就以竹为题,做诗一首。”
我提心吊胆,见没人给我笔墨纸砚,只好瞥了眼那茂林深篁,苍郁青葱,金风拂过,便有树影摇曳,随口作道:
松阴半坛日,竹声一槛秋。
每番看鹤过,疑似有仙游。
作完后半晌都不听他说话,心中忐忑,掀起眼帘偷瞄,却发现他正垂眸凝视着我,明亮的眼里有星辰闪烁,见我抬头便收回视线,不置可否地令我坐下,问:“丞相,你为何不佩剑了?”
我方才被这一哄一吓,不觉间后背里衣都已湿透,寒风吹过,湿粘难耐,勉强拱手,恭声答道:“回陛下,微臣所佩龙泉宝剑乃是旧主所赐,如今面见新主,怎能佩戴旧主之物?”
他点头道:“你说的对,你的确还缺柄佩剑。”
说着,却解下腰间弯刀,将那把跟他征战多年的战刀置于桌面,道:“此刀名为凤鸣,夏国人人识得。夏人尚武,你以降臣身份居百官之首难免会受轻视,若有人欺负你,可先斩后奏。”
我怔了怔,竟不敢伸手去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若承了这份情恐怕把我小命都搭进去都还不清,哪里敢收?
他也不勉强,随意问我关于析产制的看法。
他们国家施行析产制,即父母将财产平均分配给每个儿子,由于这制度,夏国在建立初策封大量藩王,均拥有封地,百年间内斗不断,每有人继位便要争斗一番,后来更打得四分五裂。我以为他未想到这祸端,想不到他是知道的,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夏国贵族更不好惹,他们甚至拥有独立兵权,宗族关系错综复杂,比梁国内部更为棘手。
这是个悖论,统治者的权力来自统治阶级,统治者却想触动集团利益,结局多以失败告终。
我斟酌着劝道:“这,虽说如今天下领土是陛下打来的,白白分给兄弟,未免不公,但析产制是祖宗定下规矩,坏了规矩,夏国贵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要绝析产之祸,还须另想对策。”
接着便东拉西扯,滔滔不绝地从春秋战国讲到秦皇汉武,史上藩王作乱例子。
他认真听我讲,还帮我倒了一杯温酒,待我讲累了,便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丞相对夏国经济可也有了解?”
我随口道:“两国经济弊病不同,梁国当务之急是土地兼并,夏国是建立初期,还未到那一步,钱却不够用了。”
他笑道:“依你看,该怎么办?”
我神秘地笑笑,手指凌空划过,沾着酒水,在桌上用夏国文字慢慢写道——废除奴隶制。
他看后沉默不语。
我缓缓道:“您把人杀光了,没人耕地,没人生产,偌大的地拿来放羊,经济如何起得来?依臣之见,不要杀死战俘,而是给他们田产、工具,让他们成亲生子,然后收他们的税。他们为抚养后代,只能日夜劳作,您不杀他,换种方式让他在田地里累死累活,供养贵族,他们还对你感恩戴德,如此,岂不是比屠城得到的更多?”
他听后哈哈大笑:“这便是你们文明人的做法?”
我微笑道:“文明是相对的,陛下。或许千年后再看现在,那时的人也会认为我们落后至极呢?”
说着又出神地望着那五个字,摇头叹道:“若有人能做到,也算个盛德君主了。”
他右手微动,覆在我的手背,安慰道:“江现,朕答应过你,若投降便不屠城,善待你的百姓。”
我心里腹诽,本来他屠城也是为报复顽抗不肯投降的敌人,怎么成为我了?
但这话说得好听,便施施然笑道:“这个陛下不必担心。贺州守将李德之是我的部下,我会劝他投降,有我在,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拿下贺州,剩下的守将怕是投降得更快,顶多还有十万老弱残兵,在陛下面前,哪还有抵抗之力?一统中原,还不是易如反掌?”说着忍不住笑了,“陛下不如着手造船,准备漂洋过海征服日本国。”
我说的都是事实,樊州是最难啃的骨头,攻破樊州,其余的守将在夏帝面前恐怕连站都站不利索,我太了解了。吉尔格勒谨慎了一辈子,相信这些他早已侦查到。
说话间,远天已日迫西山,暮色昏昏,将黑未黑。
城中华灯初上,当晚还有夏国庆功晚宴,不得耽搁,便草草中止这对话,他再提凤鸣刀,我借着微光仔细打量,刀鞘镶嵌有宝石,银质图案,刀锋如白月牙儿般,长长弯弯,寒芒四射,吹毛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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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