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秋怀》还未吟完,门帘就被掀起,有人笑着走了进来。
“知敬兄何来伤秋之感?”来访的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身材消瘦,唯有颌下美髯飘飘,令他多了几分英武之气。
杜知敬展颜而笑,指了指对面的摇椅,“平之兄,坐!”又道,“自己倒茶。”
来人姓白,字平之,乃是白石山下土著人士,家族已在此居住将近三百年。
是永安五年的举人。
白平之知道杜知敬身体不好,便笑着坐到他的对面,自己倒了一杯茶。
“知敬兄自京城归来,可有什么新闻不曾?”白平之饮了一口香茗,笑着道,“整日在这山野之地困着,着实是乏了。若是不是高堂在不远游,恨不得此身游遍天下。”说着话,目中露出神往之色。
“我这身子你也知道,哪里能四处走动?这次进京就是找几个好大夫会诊,然后就回来了。倒没听说有什么新闻!”杜知敬笑了笑,闪烁其辞。
杜知敬在白山石下已住了十几年,与这个白平之也认识了十几年。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白平之发现了杜知敬与众不同处,就时常来攀谈。话里话外,要请杜知敬出山,做一番大事业!
杜知敬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几次攀谈下来便知道,这个白平之可能入了闻香教。
所谓闻香教,不过是哄骗一些善男信众,然后劝人捐家产。等到势力壮大后,就聚众作乱,反叛朝廷。
历朝历代,都将这样的教派视作心腹大患。
往往的,这样的教派也多不成什么气候!
所以,杜知敬对白平之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见到杜知敬闪烁其辞,白平之脸上的神色变幻了一下。别人不知道杜知敬是谁,他可清楚得很。当年的三大才子之一,路远路孚之。后因不满永安帝登基,隐姓改名,领着幼弟杜长风在白石山下一住就是十几年。
这般气度飞扬的人物,本该名动天下。可是这个杜知敬倒好,一间小筑独慰平生,平日里教导幼弟读书习字。
竟是不理天下纷争。
若是闻香教能得这般的人才相助,何愁大业不成?
可他来试探了许多次,都是猜不透杜知敬的心思。
白平之笑了笑,又饮了一口香茗,朗声道:“帝辛无道,周武王率诸侯伐纣。牧野之战,官军哗变,倒戈朝歌……由此可见,哪怕是平民百姓,亦知纣王残暴,不愿居于暴君之下……”
杜知敬含笑不语。
白平之接着道:“想当年,嘉元帝信奉黄老无为之说,垂拱而治,国事尽数决于内阁。北拒鞑靼,南抵倭寇,百姓安居乐业,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到如今……”白平之冷冷一笑,“连那鞑靼小儿都敢要求我朝送女和亲!在下听说,鞑靼王子的车队已至热河,不日即可入京。”
“国朝孱弱至此,周围群狼环伺,若不下猛药,只怕百姓又要受苦!”白平之痛心疾首。
杜知敬微微而笑。
见到杜知敬不接话,白平之微微变色。
正想接着往下说,杜知敬却轻轻挥了挥手,“平之,你的心思我明白。然而,我的心思你可曾明白?这间屋子倒了,是另起一间还是推倒重建?又或者继续修缮?咱们是朋友,有些话不必言明。然而,我们的路,却是不相同的。”
白平之脸色微白。
杜知敬一笑,“我的路,与你们皆不相同!”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无可挽回。
白平之便站了起来,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弟便祝知敬兄心想事成了!咱们之间,也要看看,到底哪条路才是对的……”
杜知敬轻轻咳了几声,也笑了起来,“不论对错,我都是看不到了!”目中虽是神采飞扬,却隐隐带了一丝死气。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他想起那宫城重楼飞檐下,一袭单薄衣衫。
他抬起头,小筑外乱云飞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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