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落针可闻,只有白鸥几乎要把茶盏捏碎的“咯吱”声响。
小姚在张太医身旁侍候着笔墨,眼睛却一直胆怯地瞟向白鸥;看着白鸥的眸色那么沉,他生怕随时在下一个瞬间,白鸥就真的会二话不说抽剑将人砍了。
可是直到张太医开好药方要退下,白鸥才轻声道了句——
“有劳张太医了,让小姚送您。”
张太医走后,白鸥屏退左右;小姚后来进殿端药换水,来来回回好几趟,也只看见白鸥靠在榻边握着李遇的手,再也没说过半个字。
白鸥知道,经年的伤口想要愈合,也许需要一个相当漫长的时间。
起先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洒脱恣意了小半辈子,到底是什么让他泥足深陷,自愿困在了这四方的天地间,直到现在他才惊觉——
在黑暗中长大的人本不该保持着那份少年人所特有的单纯与直白,但偏偏是这个在算计和阴谋里挣扎过的灵魂,仍然愿意为了爱人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
正是那种勇气,撩乱了他的心弦。
所以,他的小美人儿看着孱弱,但那只是惹人怜爱的外壳,李遇那么坚强,这十几年都能一个人熬过来,这一次也一定可以抗过去的。
他只需要静静地陪着。
江南刚从两场天灾里缓过劲儿来,待城新胜的喜悦还没有过去,老百姓都以为殇宁的国运正在扭转,而事实上朝中一片愁云惨雾。
那日周哲翎在殿前,凭借掷地铿锵的“清君侧”三个字,看似大获全胜,皇帝在那之后称病不朝,也没人知道是不是真的。
朝中议论纷纷,都以为太皇太后要重掌大权,却没有等来周哲翎再到垂帘之后呼风唤雨——
皇帝不早朝,周哲翎也没来。
项弘已经回到了待城,通过军部的传回的奏报不咸不淡,谁也看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奏折一封封往广明宫送,可李遇还没有醒来。
皇帝全靠药汤吊着,却不如想象中一般清减憔悴;只有白鸥知道,李遇每日也能醒来几回,只是往往说不了一句完整话就会再睡着,更像是梦呓。
李遇虽然睡着,对一切懵然不知,但只要白鸥靠近床边,他还是会蜷进白鸥怀里,安静乖巧得像一只睡着的小奶猫。
十二年了,李遇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白鸥知道,他的小美人儿只是累了,该好好歇歇。
在这个过程中,他慢慢发觉,传进广明宫的折子越来越多。
按常理,李遇向来是只能瞧见周哲翎想他瞧见的东西,可这奏折越来越多,上面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及时的,不像是被人筛选过。
周哲翎难道不成了?
可他现在没有心思顾忌这个。
事关朝中内政的折子递出宫去送到陈琸府上打理,兵部的折子白鸥留下自己一一瞧过——
大部分都是废话罢了。
可四苟传回的消息每一次都不乐观。
北胤铁骑已经越过了国境线,在待城附近集结,四苟之前的战报几乎无误。
别说他现在赶去待城也未必来得及,别说那支待城驻军不一定是项弘可以镇得住的……
根据四苟越来越详细的情报来看,这一次赵宏胤来势汹汹,就算他现下就在待城给三万驻军打满了鸡血,也未必就有胜算——
实力太过悬殊。
史书上殇宁的那一场大败,不是没有道理的。
内外纷扰间,白鸥只能撑在榻边小憩,迷蒙间有一截指尖温柔地划过他的下颚,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睁眼,终于看见李遇那双迷离地大眼睛变得清澈,里面闪烁着心疼的情绪。
看见白鸥睁眼,李遇弯了个笑,手指还是在白鸥下颚顾不得打理的胡青上摩挲打转,轻声道——
“没有以前好看了。”
十几天了,这是李遇第一次同白鸥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古人言‘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白鸥也冲着李遇笑了笑,是他惯常不羁的语气,眼波中却又藏不住的柔情无限,“果然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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