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芝自己许久未尝过,开胃得很,连着多用了碗米饭,饭后消食,她忽地问起陶家兴:“镇上诸多人家,你可识得燕尾巷陈氏?”
那块乌沉沉的牌子,委实不像寻常商贾人家,她原不指望陶家兴能答上来,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真晓得
“燕巷陈氏,原出盐商世家,家境优渥,字长恭,元德帝二十三年进士,乡试榜三甲魁首,镇上三十年内唯一的举人老爷,如今的县府县丞”陶家兴皱眉道:“嫂子如何问起他?”
林云芝解释了午时的燃眉之急,陶家兴点头道:“县丞阔绰的名声在外,嫂子受他一礼,权且安心收下”
果然,这年头也只有当官的能摆谱摆的如此不懂声色,与商贾的铺张华丽不同,越窥探越深谙敬畏,皇天后土下,士大夫等级森严,自己小小一介草民还是本本分分为好。
她睃了眼边上往后的官苗子,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句荒唐话:“家兴,你权且加把劲儿,挣个官衔回来”
往后在外,她也能自称某某府某某氏,等着别人虚头巴脑去猜,而后晓得结果后惊骇吃惊,一阵后怕。
她随心一问,反倒让陶家兴有感,他抿了抿唇角道:“嫂子,可是羡慕官员家眷?”
林云芝闻言点头,大大方方承认:“可能是所谓官员家眷更宽敞自由吧”
自古民斗不过官,偌大的王朝无外乎是座华丽的囚牢,皇帝是掌权人,亦是囚徒,只是他踩着皑皑白骨,站在所有囚徒无法企及的无人之巅,山脚下的人渺小,仰头只能见他高高在上,却望不到他头顶的束缚,以为他至高无上。
自他而下的三六九等,实则无外乎是濒临绝望的古人,他们自我陶醉麻痹的药剂而已,天地无法,自由素来都是狭义的。
陶家兴定了定眼,像是打通某处关窍,起身往后院走,每一步都踩在果敢上,林云芝回头侧望一眼,只见那条脊背,愈发铿锵-□□。
迷迷糊糊间,纵然她心大,但也能觉着自己说完所谓狗屁不通的“自由论”后,陶家兴骨子里有东西发生变化。
少年郎褪去自以为是的“自尊”后破土重生,外表依旧,但内里却已经翻天覆地。
陶家酒楼生意红火,朱家大伯那张活招牌有了成效,这些日子,林云芝吃完朝食,闲着无趣就提着破布在门外墩地,腊月往后;老天爷算是歇了根脚,天寒地冻也就到这份上,待年后立春,只会越来越暖和。
二月出头,倒春寒渐显出厉害,墙面地板无端往外冒水珠,一日不扫整理,地板滑不溜秋的,林云芝怕食客栽跟头,一天要墩三回。
正好当饭后运动,因着舒展筋骨,脸上未擦胭脂也红彤彤的,李氏有时打趣:“这长的好,连胭脂水粉钱也能扣减下来,管去门外舒展两圈,保管是最正经儿的红,旁人一准比不了”
林云芝笑笑不语,次日门外墩地的就多了李氏,她美曰其名说:“我帮二弟妹也扣减扣减胭脂钱”
李氏一张脸憋得通红,阿斗瞧见直摇头--小娘子口齿素来凌厉,李氏与她掰扯,只管要栽跟头。
生意临门那日,两人边拌嘴边活络,李氏一如既往没能吵赢,眼珠子四下翻着白眼,忽地瞥见有辆富贵马车往这头来,驾车的马夫安置好条凳,车上下来位眉眼如画的男子,披着狐裘貂皮大氅,似要比天地还要厚实两分风华,只管伸出那只手,林云芝就晓得,是个没金山银山养不出的主儿。
“怕是县里来的公子?”李氏唏嘘道:“也不晓得上咱这犄角旮旯做甚”
林云芝笑道:“总归不会是来相看媳妇的”
李氏道:“那可没准儿”
而后架着装满污水的木桶往屋里走,李氏口中“没准”公子在原地驻了好一会根脚,许是适应镇上的破败不景气,马夫在边上说着“便是前面,公子可去瞧瞧”。
他终于舍得金贵的步子,那处方向一瞧,竟是陶家食肆的门面,见上头贴着红字,大体书着盘店的讯息,贵公子两条细眉拢在一处,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扑空一说,若不是家中幺妹推求,何故要冒这数九寒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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