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在这里等着,等着皇宫那边传递过来大棋士恢复清醒的消息,他就可以确定心中的猜测。
容嫣还在等着他告诉自己他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月重阙沉吟了片刻,想着这个故事该从哪里说起。
容嫣看着他舒展了眉宇,抬眸看向自己:“就从我看着我的父亲跟同袍在这样一场原本应该没有悬念的战役中遭人暗算,纷纷战死在战场上,只留下我一个没有跟他们一起被收走说起吧。”
那个战场,现在回想起来,满地的尸体、染血的旌旗依然触目惊心,他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自己怎么还活着。
在那样强悍的攻击下,还有在战场上不应该出现的高手进攻下,即便是久经沙场如岳家军,也同样溃不成军。
他身上的铠甲都已经破了,每走一步就有一股血从他身上的伤口中涌出来,因为五内俱焚太过痛苦,所以反倒不知道这痛苦是从哪个位置来的。
他踉踉跄跄在满地的尸海间寻找。
岳家军大多是不战死都会继续战斗的铮铮男儿,因此他在地上见到那些大多只是受了致命伤的完好尸体都是那些蛮子的,而其他断手断脚或是整个身体都被切成两段、几段的才是自己的同袍。
他们在军中,几乎个个都是看着他这个少将军长大,教他十八般武艺的同袍兄长。
少年咬着牙,忍住了一声抽泣。
他在这尸山血海中寻找了很久,都没有再找到一个活口,就好像这死了几万人的战场上最终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
他在尸堆中找到了帅旗,从那些累累的尸海中扒出了自己父亲的尸体,见到父亲到死的时候依然是维持着顶天立地的站姿,双目圆睁,望着函关出口的方向,仿佛带着无尽的惊怒,又带着无尽的遗憾。
明明他们这里离出口就只差那么几百步,可是那些机关、那些不该出现在蛮族中的高手,却把他们整支军队都留在了这里,让东狄从今日之后就再没有岳家军这样一支神兵。
他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他的身体在死后跟他身上的甲胄一起化成了万钧的重量。
在平时,他或许还能够把穿着铠甲的父亲扛起,可是现在他自己都身受重伤,不知道命火还能够燃烧多久,这个在尸堆里爬出来的少年将军只能拖着父亲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他父亲在死前依然望着函关,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把父亲带到他想去的地方,而至于那些被他落在身后的同袍,他不知道自己这样走完一趟之后,还有没有力气再回来,把他们带出去。
也许他这一口气只能够支撑着他把父亲背到关口,然后就要在他这每走一步都有鲜血带着生命一起流逝出去的身体里消散。
风沙迷眼,吹动染血的战旗。
他是东狄战神的独子,是这支神兵的少将军。
从他出生以后,他的父亲就没有打过败仗,他从学会走路开始,就在军营当中跟着他们摸爬滚打。
他们所有人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子侄、弟弟,对他多有骄纵。
从前他觉得自己这般疏于训练没有什么,天塌下来总有高大的父亲在前面挡着,也有这些疼爱他的叔父和兄长们为他披荆斩棘,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能够长大到足以扛起岳家军的旗帜。
鲜血从他的额头流下来,少年咬着牙,不知道这鲜血里混杂的究竟是自己的汗还是自己的泪。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不管流再多的血、再多的泪,都已经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没有时间再来训练自己,也没有这样一支军队再等他长大。
视野渐渐模糊,周围的声音和光影都在离他而去,背上父亲的重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
他的腿像是灌满了铅,要往前走一步,都极其艰难。
“爹……”少年嘶哑的声音响起,“再等等,我们就要走出去了……”
他的牙根都流出了血,紧紧地盯着前方,机械地朝着那个方向走。
不知又走了多久,不知他们离函关的出口已经多了多少步,但是总算是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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