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身上所有钱都掏了出来,硬币掉了一地,倪秋也顾不得捡,慌乱中拨了费觉的电话,费觉没接电话,倪秋又给红虾打电话,红虾倒很快接了:“红虾!出事了!周游!周游!”
倪秋喘不上气,脸红脖子粗,眼睛还巴望着街上。周游被人一路追砍,摊贩们自觉让开条道,路人们不是用手机拍就是挤在路边观望。
“你慢慢说,慢慢说,周游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红虾还算冷静。
“诶诶,你怎么拿了我的手机就往外走啊,喂!”
倪秋不知不觉走到了店外头,他被人死死拽住,倪秋扔下句:“周游在车站这里,香水街车站这里被人砍!”还了手机,就跑了出去。他跟着那群拿刀的人进了条暗巷,他看到巷子深处,有四个人站成了一圈似乎在挥刀劈砍着什么,倪秋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他捡起地上一根木棍大喊了声。
“喂!!”
一个人回过了头,他戴着口罩,他的脸上都是yīn影。
“你……你们gān什么!!”倪秋贴着墙壁往前挪了两步。他隐约看到那口罩男身后的地上坐着一个人。
口罩男不理会他,转过身,挥刀就砍。
倪秋跑了上去,卯足了劲一棍子敲在了那口罩男的后脑勺上,只听咚一声,口罩男岿然不动,倪秋手腕酸痛,棍子脱了手,他挤着眼睛打了个哆嗦,口罩男侧过身子,一刀就朝他劈了过来。
倪秋瞪大眼睛,上一秒眼前还是银闪闪一片,下一秒他看到的只有挤在两幢建筑里的漆黑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云层浓厚,反she着城市的橙色灯火。他跌坐在了地上,屁股是湿的,手是湿的,衣服是破的,肚子上一道刀伤正在咕咕往外流血。
倪秋懵了,他止不住地发抖,止不住地倒抽凉气,他痛地喊不出来,那口罩男站在他面前,他手上的长刀在滴血,这把刀又抬了起来。
倪秋咬住嘴唇,他从口罩男的腿间看到了周游。他还没死,他抢了别人手上的刀,一刀捅进了一个人的肚子里。那人惨叫了声,口罩男回过头,倪秋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抱住那个口罩男和他一起摔到了地上。口罩男体格比他健壮,身形比他高大,一下就挣脱了,倪秋还不放弃,趴在地上抓住了口罩男的双脚。口罩男大声骂街,举刀就要来砍他的手,电光石火间,周游扑了过来,将这口罩男摁在了地上,掐住他的脖子,摸到他掉在地上的刀朝着他的喉咙抹去。倪秋眼睛一弹,抱住了周游:“不能杀人!周游!杀人要去坐牢的!!周游!不能杀人!”
周游推了他一把,倪秋还在哭喊:“是他们先动手的!你报警!你报警是你有道理!!你杀了人……你要去坐牢的!!”
周游划开了口罩男的脖子,扯开他的口罩,从他的裤兜里翻找出一个钱包一只手机。他低头摆弄手机,坐在口罩男身上擦脸,擦眼睛。
手机的荧光照亮了周游的脸。他脸上,头发上还有很多血。
周游说:“他差点杀了你,你知道吗?”
倪秋肚子痛得厉害,他捂住了腹上的刀伤,周游看向了他:“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我还没死!”倪秋说。
“那就是他死!”周游说,他站了起来,望向不远处一个倒在地上的平头男子,他的身体在抽搐,嘴里往外吐血。周游捡起地上一根竹筷子,朝男子走了过去。倪秋慌了,爬着,手在空中扑腾,他想抓住周游。
“不要杀人……周游……周游……!”
周游挡住自己的脸,一筷子戳进了那平头男子的喉咙,血飙在他的手心里,周游在裤子上擦手。倪秋哭了出来,小声地啜泣着,他不看周游了,脸贴在地上哭。
周游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他打了倪秋一巴掌。倪秋还是哭,垂着头哭:“你会坐牢的……”
周游的声音冰冷:“你看清楚了你这是在哪里,你在隆城,哪天没人打架?哪天没人被人砍死?坐牢?我要坐牢早就把牢底坐穿了,牢房里的都是些什么人?窝囊废和滥好人,像你一样的人,胆小,懦弱,怕死的人。”
倪秋往下滑,周游抓住他的衣领:“我以为你是滥好人,其实你不是,你是窝囊。”
“你妈打你,你不反抗不是因为他是你妈,是因为你不敢,你去看茂老板他妈不是因为你好心,你有善心,是因为除了她,没有人肯拿正眼看你。”周游笑了,“倪秋,你知不知道,她是瞎的。”
倪秋用两只手捂住肚子上的伤,周游松开了他,啐了口,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倪秋坐在地上,他头晕,头痛,他身边有四具尸体,地上到处都是血,他还看到了有一个人的肠子从肚子里流了出来。他想吐,在莫正楠和费觉赶到时,他吐了出来。
第14章
莫正楠推开半扇门,招招手呼唤费觉。费觉给病chuáng上熟睡着的倪秋掖好被子,亦步亦趋地走了出来。
“他怎么样了?”莫正楠问道,费觉指了指安全出口的方向,莫正楠扶住他的手腕,搀着他去了楼道间。两人靠在窗边抽烟,费觉试着开窗,却没能成功,窗户锁死了。他一弹烟灰,倚着窗玻璃,说:“伤口轻微发炎,发烧了,烧得不是很厉害。有些营养不良。”
“是太瘦了。”莫正楠看着费觉说。
费觉微微一笑:“小时候像绿豆芽,现在……”
莫正楠嘴快,接道:“huáng豆芽。”
费觉嗤了声,揉乱莫正楠的头发,向远方眺望:“还是像绿豆芽。”
他还问了句:“找到周游了吗?”
莫正楠说:“正想和你说这件事。”
费觉朝他看了过来:“死了?”
“刚才有人说在龙头岗的一间游戏厅见到他了。”
费觉转了回去,深吸了口香烟:“哦,那他最好给我好好活着。”
“我让红虾去找他了。”
“找他gān什么?”
费觉这么问,莫正楠愣住了,半天才说:“找他过来看看吧……”
费觉不屑:“有什么好看的?看倪秋?不用他cao心,他也不会cao这份心。”
莫正楠拂去了掉在费觉裤腿上的烟灰,说:“你别生气了。”
“我生气?”费觉眨动眼睛,煞是茫然。莫正楠道:“周游扔下倪秋就跑了你不生气吗?“费觉抿了抿嘴唇,摇着手指,越笑越厉害,说:“大学生到底不一样,人道主义jīng神哦。”
轮到莫正楠茫然不解了,费觉在窗台上坐下,说:“人还是得自己好好活着。”
他低下头:“没有谁能帮谁活下去。”
“还是找到他比较好,还不知道是谁想他死,在外面也不安全。”
费觉嗤笑,眼角流露出了些许轻蔑:“他没那么容易死。”
莫正楠看了眼他,出去找了张椅子过来,那椅子上还放着份今天的晚报,莫正楠拿起报纸,费觉挪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长吁短叹:“倪秋刚才醒了一回,还问我周游去哪里了,有没有事,我就说,他死了,你还活着,你赶紧给我好起来,他就急了,大声和我说,不可能,他看到周游走的,他不可能死了。“莫正楠半边屁股靠在窗台上看报纸,顺嘴问:“然后呢?你说什么了?”
费觉在椅子上坐得十分舒坦,揉搓着自己的右膝盖,笑着道:“我说,你都看到他走了,那就让他走呗,你管他那么多gān什么,他爱去哪里就让他去哪里。”
“可能是蛇七的人gān的。”莫正楠说,报纸头版头条议论的是美国时局,第二版开始讲难民,翻来覆去,连篇累牍讲了整整两版,后头便是些娱乐八卦,哪个明星曝光恋qíng,哪个明星劈腿出轨,哪个明星走光露点,好不容易找到些本市新闻,净是些楼盘比价,餐馆推荐,一百块钱约会攻略,诸如此类。
莫正楠轻笑了声,费觉问他:“看到什么这么好笑?”
莫正楠把报纸叠起来,垫在屁股下面坐着:“就是什么都没看到才觉得好笑。”
“晚报六点就派了,不会有新闻的啦。”
“蛇七死了好几天了,早报晚报也都没新闻。”
“你院子里清理出来条蛇的尸体,这也要见报?”
莫正楠抽烟,不吭声了,费觉夹着烟,摸了摸下巴,往地上看,说:“也有可能是别人。”
“别人?”
费觉把烟头扔在了地上,用脚了下,又把熄灭了压扁了的烟头捡起来,搁在大腿上,他不说话了。
莫正楠猜测着:“合记的人?不可能吧?条子抄了康博士的家,那个会计我也给他们找到了,合记一屁股烂账,能说得上话,办得成事的逃的逃,走的走,而且康博士的死和周游有关只有你知道,我知道,还有……”
费觉抬起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紧贴在一起搓了又搓。莫正楠从烟盒里抽了根烟出来,凑在自己的烟上点上了,给费觉递过去。
费觉接了烟,接着他的话说:“陈老九也不是没可能。”
“九爷……为什么要周游的命?”莫正楠揣摩不透,费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一种预感……”
“第六感啊?”
费觉的鼻子里喷出两道烟,他隔着那烟雾对莫正楠笑:“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莫正楠忽然着急地挥开那些烟雾,站起来问费觉:“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去哪里?宵夜啊?”费觉一拍莫正楠的小腹,“少吃点宵夜,生活健康点啦。”
莫正楠看着费觉的头顶,摇了摇头,连同声音都跟着摇晃抖动了起来:“我是说去别的地方。”
费觉仰起了脸,他脸上的笑容完全放开了,人也很舒展,伸着胳膊,打了个大哈欠,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他的四肢看上去柔软极了,眼里藏着些韧劲,但说话的腔调倒也是软绵绵的,他抽烟,吐烟雾,说:“你还问我这个?”
莫正楠被他的烟喷了一脸,咳嗽着说:“我也有种预感,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再晚……”
“什么时候才算晚?”
“一小时以后?明天?”莫正楠看手表,看手机,看窗外的夜,黑梭梭的树,和绒毯一样的糙地,他看费觉,“我不知道,我怕真的想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费觉的脚碰到了莫正楠的裤腿,他踩在了他的影子上,费觉偏过头,坐姿歪斜,又很惬意,他说:“你哪有什么来不及来得及?我嘛,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习惯了这里的规矩,习惯了这里的人,讲话大声,斤斤计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三天两头有人追着别人砍,你要我去别的地方,排队的时候没有人cha队,吃牛丸汤的时候没人冲出来砍我,晚上不做横尸街头的噩梦我都要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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