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昏沉地睡着。
他在做梦。
梦里有天师恐怖的形态,让人作呕的血色。
有颈骨被藤蔓骤然绞碎时的惊痛,有锋利的利刃划过他的身体。
每当此时他会在梦中战栗、呜咽,四肢百骸都疼了起来,陷入窒息般的惊惶。
这时会有一丝暖流流入他的身体,像是泡热水澡般舒适……
他错乱的呼吸逐渐平复,眼皮颤动着,但睁不开,转瞬又昏了过去。
这感觉是什么来着?
谢怀安有点熟悉。但他想不起来。
他太累,太怕,太疼。
梦境非要跟他过不去似的,零星有上辈子的梦魇。
他上辈子九成九的时间都过的快活甜蜜,但是在这场连绵的梦魇里,他无数次重温了最惊恐的两天。
七岁时的谢怀安哒哒哒地在小区花园里跑,有自尽的人从高层公寓上一跃而下,咣当砸他在面前,白的、红的飞溅到他的脸上。
比他大五岁的兄长跟在后面,一声怒吼,扛起他就往家里跑,忘了遮一下他的眼。
那时候他多傻啊,下巴磕在兄长的肩上,愣愣地看着地上的一滩,一直没挪开眼。
回到家他高烧了三天,眼前萦绕着恐怖的场景,觉得浑身上下黏腻难安。
他因此怕血、怕鬼,怕悬疑案件,见到惨烈的事故新闻都要皱着脸躲开。
二十一岁时,他成了事故新闻的主角。
那是个盛夏的深夜,他刚结束乐团排练,背着提琴和朋友有说有笑地走在林荫路上,约着要去附近那家格调最好、最安静的清吧小酌一杯。
一辆醉驾的跑车逆行,猛地拐过路口。他腿僵了似的躲不了,下意识用力推开了身边的人,从此人生一百八十度转弯。
他失去了五年时间,插满管子安静地当个植物人。
醒来后懵懂如稚童,认知和语言功能逐渐回复,心里头却空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些事忘了。
忘了什么呢?可能是些好事吧。
他想不起来。
太累了……
管子插得人想呕吐,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哭泣的双亲、兄长和友人就在床边。
兄长啊,一个玩地下摇滚、涂了黑指甲早早离家出走的兄长,居然剪了头发当了父母的好儿子,重新捡起提琴每天在他耳边拉一曲。
他甜蜜却也遗憾,想做的事挺多,躺在床上能做的事太少。
后遗症并发症一个接一个,病变开始。
他为了他们努力活过每一天,拔了管能说话时说的最多的是:“不怕,不疼。”
梦魇与梦魇之间,谢怀安好像回到了旧时。
忽然他感到自己摇荡了起来,身上似乎又被裹了一层柔软的毯子,头歪在什么人的肩上,被抱着出了屋子。
出了……屋子?
谢怀安沉在梦里,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呼吸也乱了,吸不进气。
哈……这得上氧气罩了吧。
谢怀安糊里糊涂地想。
很快,每当他难受时拂过心肺的热流那股又出现了,轻柔地安抚他的心脏,引导他放松呼吸。
谢怀安朦朦胧胧中,听见有熟悉的声音说道:“先生,忍着点,也许有些颠簸。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只有你我两人。”
那声音继续说着,轻而缓慢,好像知道他能听见。
“先生不是说过吗,想要好吃的,软一点的床,好玩的……我都找来了。可惜最早的那个院子被毁了,没关系,新的院子更舒适,先生应当会喜欢。”
“我叫人弄了安全的高墙,漂亮的天井,阳光会洒下来,能靠着廊道晒太阳。”
“天是湛蓝的。到时候先生睁眼看看,好吗?”
好吧,我努力。
不怕,我没事,不是很疼……
谢怀安在梦里应着,窒息地感觉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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