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站在那儿,垂着眼,被几个太监故意推来搡去也一声不吭。他抬眼看向自己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一对冰封的深潭,全然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半点生机,像只失怙的狼崽。
竟让君怀琅看出了几分可怜。
但不过片刻,君怀琅就回过了神来。
自古冤有头债有主,他纵然可怜,君家上下和君令欢也没有招惹过他。仇人仍旧是仇人,他可怜,凭什么便要那般折辱无辜者?
君怀琅想起前世种种,咬紧了齿关。
旁边,薛允焕早就对君怀琅的多管闲事习以为常了,见君怀琅一言不发,以为前头有什么他惹不起的人,便背着手走出来要给他撑腰。
“什么人在那儿吵闹?方才的事本皇子可都看见了,你们几个别想……”
却没想到,那群太监刚吓得跪下磕头,君怀琅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走吧。”他说。
“……啊?”薛允焕没反应过来。
却见君怀琅目光冰冷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嗓音是从没有过的凉薄:“别管闲事,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薛允焕这才注意到他看的那个人。
“薛晏?”薛允焕连忙跟上他。“你也知道这煞星?确实不该管,我听人说,他克死了他母亲又克死了燕王,连燕郡都是因为他才丢的。要是管了他的闲事,说不定神仙都要降罪呢……哎!你等等我嘛!”
薛允焕的声音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那几个跪下讨饶的太监没想到,一开始要收拾他们的贵公子,只看了薛晏一眼,就把六皇子都劝走了。
果然,主子没说错。这种在宫中被所有贵人不待见的贵人,就算是龙子皇孙,也能被奴才随意践踏。
几个太监站起身来,看着薛晏,露出轻蔑的笑容,纷纷离开了。
临走,有个太监还不忘重重地撞了薛晏一下。
不过片刻,此地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啜泣的声音。
“您刚才多少也说句话啊!御赐之物坏在奴才手上,奴才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的!奴才是造了什么孽啊……”
“吵死了。”薛晏忽然出声道。
他声音清冷中带着两分沙哑,语调轻缓,却莫名慑人。
那小太监一时被震慑地止了哭声,抬头看向薛晏。
只见薛晏漠然看着那两位贵人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垂眼,看着地上的碎玉,眼神冰冷而轻蔑。
“陛下问起,就说是我失手摔碎的,与你无关。”他说。
说完,他踩过那一地碎玉,径直往前走去。
他腰背挺直,步伐平稳,分毫不见受辱的窘态,反而让人下意识地想臣服在他足下。
路过那个路口,薛晏抬手,毫不留情地将一枝挡路的、足有儿臂粗的枝杈一把折断,随手丢在了足边。
轻而易举,却深隐着一股暴戾的杀伐气息。
像是拧掉了一颗头颅。
那是方才君怀琅拨开的那簇树枝。 薛允焕一路小跑跟着君怀琅,将薛晏在宫中的八卦逸闻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他说薛晏刚生下来,母妃就死了,死状还极为怪异,却查不出端倪。之后钦天监算了一卦,说问题出在薛晏身上。
他乃七杀命格。
按说七杀命格虽是极凶之煞,却有大成之贵,若煞为之用,便贵不可言。但钦天监的批文却说,他乃杀星降世,煞气难镇,将克父母,妨帝星。于是皇上力排众议,将他送到了最北边的燕郡,由燕王代为抚养。
也正因如此,薛晏连这一辈皇子的“允”字辈都没用,格格不入地一个晏字,就是来镇他的命格的。
结果就在今年,突厥大举进犯,燕郡沦陷,镇守边关的燕云铁骑损失大半,连燕王都死了。唯独薛晏活了下来,独自奔袭千余里,居然回到了京城。
本朝重儒学、轻佛道,原本皇上为了个卦象就将皇子送去边境,已经违背伦常、引朝臣非议了,这次薛晏独自跑回京城,皇上就再没有借口将他送去其他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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