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因为这摊子差使,刑部尚书完全不想揽上身,给自己惹一身腥,于是沈麟这位年轻的刑部左侍郎刚上任不久便被砸了那么一个大部头――顶头上司直接让沈麟主事此次差使。
顾淮作为有幸位列朝堂一隅的一枚小官,对方才发生的事qíng还算清楚,而且这件事跟他还真有那么些关系。
今日早朝开始没多久,都察院那群御史就开始谏天谏地,本以为今日不过例行公事,毕竟又是如此风和日丽的一天,闻遍世间不平奏尽天下恶事的御史们自然得发发牢骚弹劾下同僚感叹下世风日下。按照惯例,差不多半个时辰能结束,大伙还能在去衙门上班前赶着用份早餐。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督察院这次玩了个大发,pào火直接轰上了宗室,而且弹劾内容十分具有重量级――他们弹劾睿亲王有谋逆行径!
只见一位姓林的御史站出来就是噼里啪啦一顿说,“……臣闻京中西南方某处亲王府第时有数多异人来往,兼有邻者闻其府院夜间偶有兵器jiāo杂之声,更有诸多儒生逆文流出!臣以有权重之人私造兵器为然,另招募竖子为其定不臣之事,逆贼之象昭然也!”
站在远离风bào中心足有数十尺远的顾淮却差点没被这番话噎倒。瞧这话,“京中西南方”、“亲王府第”……这不就是告的睿亲王?事实上真要按这位御史大人所言,顾淮绝对能算得上“睿亲王谋逆”的告发者……
林御史这番话落,动容的自然不会只有顾淮。谋逆之事一旦直达天听,天子自然怒不可遏,便是站在离皇帝甚远的顾淮都感受了天子的怒气。睿亲王此人,顾淮只知其在皇室里的存在感实在是及其薄弱,他乃天子早逝胞弟慎亲王的独子,而今不过堪堪十五岁,但却是同辈中唯一享封亲王的――思及此,顾淮隐约猜测皇上的怒气大约并不是来自睿亲王谋逆之事。
果不其然,天子开口,话语中丝毫没有任何谴责睿亲王的意思,只是一径将林御史骂了个通透。“谁予你窥伺天家的权力!左一句谋逆右一句反臣,朕看,真正要反了的是你罢!”
天子一句话扣了他个“谋逆”的帽子,林御史脚一软,双膝一弯,“噗通”一声便磕在了金銮大殿硬实的地砖上。“陛下明鉴!臣绝无此心啊!”简直声声泣血,仿佛下一秒就要磕死在这百官面前以证自身清白。
这位林御史那一个个头磕得“咚咚”直响,众人光是看着就觉得疼。对于陛下就差在脸上直接写着“睿亲王是俺罩着的”,大家摸索着要不这一幕就悄悄揭过好了。
就这一番来回,百官正想着让此事轻轻放下,却忘了他们有一群专以顶撞天子为生的言官同僚――看到林御史一番弹劾差不多丢了半条命,其他御史们心动了。
自古文死谏武死战,言官要是死在廷议之上那是有极大几率被史官记上一笔“诤臣所为”的行径啊,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名流千古了呢。
于是,“诤言者”开始前赴后继地冲出来了――
“皇上,臣告京中有人谋不法之事,藏不轨之心!”……此人姓尚是位亲王!
“皇上,贼人包藏祸心不可不防啊!”……贼人何为天子明鉴!
“皇上,亲贤臣远小人啊!”……直言者,贤臣也!
“皇上,相由心生也!”……听闻睿亲王长得不如何。
这些专注常年跟皇帝持相反意见的御史们前赴后继地站出来了,集体告“京中某位权重之人”,对,就是这个人,他谋反!我们亲眼看见了!我们都是人证!
皇帝怒极反笑,手指轻敲椅沿,“众爱卿有何证据?”
林御史脖子一梗,“回禀陛下,证据自然……自然是能查出证据的。”
“查?”皇帝的目光巡视众人一圈,“允了。”
然后一道圣旨,查吧,刑部大理寺宗人府都一块查,都察院监督,限期三天,若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皇帝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退朝了,留下一票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全体成员齐刷刷向督察院同僚投以慈爱的目光。
沈麟更是无辜至极,这位后台十分qiáng硬的公爵后代,不仅仅是刑部的人,他还因为外戚身份,在宗人府挂了个经历名头。
他觉得自己简直冤死了。“那群一天到晚就喜欢盯着人/弹劾弹劾弹劾的御史老爷们简直害惨我,这些天太后娘娘凤体染恙,陛下心qíng本来就不好。”他与顾淮一同走着,“况且还牵扯上睿亲王,那是何等人物,我们哪里惹得起?”
睿亲王究竟如何不可惹,瞧瞧就连心怀天下,敢于直言告状的御史们都不敢直接点出身份,只敢隐晦表示“京中某权重”就可窥见一斑。其实究根追底还是因为这天底下最大的大人物,种种迹象表明,天子实在十分宠爱他这位亲侄子――睿亲王是他这一辈唯一封亲王的皇室子弟,封地还在淮扬那等富庶之地,天子特许不就藩,但享封地赋税。
就以顾淮此时的翰林院侍读身份,不过堪堪与政权中心擦点边,对皇室一些qíng况着实没办法太清楚。初时他也是听过一些关于天子及其疼爱睿亲王的传闻,经早上这一遭,他倒是有了更为深切的感受。对于沈麟的话,他并没有发表诸多意见,只是斟酌着问道,“言及至此,此案与睿亲王……”
“自然是不相gān的。”沈麟不假思索。
自然是不能有所相gān的,顾淮在内心默默补上。他稍思索,“这件事,我倒是知道些许旁枝末节。”迎上沈麟望来的目光,顾淮大致将事qíng讲了一遍。
昨日正是休沐日,顾淮至一家出售文房四宝的笔墨坊取自己日前订制的软木láng毫笔,返家途中经过一处巷子口,无意瞥见有些暗色血迹自一虚掩的糙席下渗出。他走近一掀开糙席,便发现了一具尸体。
作为大尚王朝遵纪守法好国民,顾淮自然是第一时间报了官。天子脚下的地方官脚程一向快,不过半柱香时间京兆府尹便带着一溜的衙役赶到了现场。
京城内城发生了命案,出现这么大的治安纰漏,府尹大人感觉自己脑袋快要不保了。
因着报案人顾淮有着那么不轻不重的政治地位,府尹大人倒也对他挺客气,也是因此,顾淮在京兆府查到死者身份的第一时间也得到了这个消息――死者乃负责睿亲王府日常采买的一名下人,还是位怀揣“睿亲王重要书信”的下人。
当然,重要书信的内容顾淮是无法得知了,但方过晌午,京城里传遍的消息已经成了这位下人是睿亲王与朝中某位权重私/密往来的信使,被人刺杀身亡在巷中。
这件事不过一天时间就传遍了京城,进入风闻天下的御史耳中也是自然的事qíng,不过流言的更迭太快,一夜之间,连睿亲王谋逆的细节都出来了。
“……昨日晌午方过,刘大人予我知会了一声,死者确认为睿亲王府菜蔬采办的粗使,怀中所揣书信我却是不曾见过。”顾淮将事qíng缓缓道出。
沈麟倒是没想到顾淮在此案上还牵扯了这么些关系,更没想到这件被御史们敲死的谋逆案却是源于一名小小粗役的曝尸街头。饶是沈麟在刑部任职这一年内也办了不少或奇异或yīn诡的案子,也实在没想到会因为一则荒诞流言引起的血案懵了神。
不过如果真是一件简单命案,那倒好解决多了。此案今日早朝经了天子明面,差不多稍会沈麟到衙门点卯时,京兆府就该把案子及相gān物件移jiāo至刑部了。
想到此,沈麟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一半下来,另一半自然得等到被人诬告的睿亲王“洗刷”冤屈后才能落下。此时他倒是想起来一开始追着顾淮出来的缘由了,“瞧我这脑子,我是追来让你帮忙的。”
顾淮挑眉,“嗯?”
“顾三元鉴赏字迹华京一绝,今日散值后可否赏面到刑部,一同鉴赏那出自睿亲王的所谓手书?”沈麟这时倒有心qíng打趣顾淮了。“或以报案人身份?”
“固所愿也。”顾淮稍稍掩下眼,微笑应了。
今日朝会因着耽误许多时间,二人此时也未用早餐。沈麟此人倒也心宽,gān脆便邀顾淮说趁这会离应卯还有些许时间,去附近的小面摊上吃些小食垫着些。
这边人心里头刚稍稍放下了此案,另一边却是有人主动凑了上去,并且迅速拿到了案子的一切相gān物件。
☆、第077章
顾淮,年前新出炉的新科状元,因连中三元一朝及第,一时风光无两,华京人士送外号称“顾三元”,如今在翰林院当一名侍读修修书熬资历,为正六品。
这官儿在京城呢着实不大,不过按往年例,状元授官一般为从六品史官修撰,顾淮因着天子赞其年少有才,特例将品级稍提了一提,一下子就比同届考生们都高了那么两个品级。
得天子一句夸赞自然不易,姑且按下此番不表,这翰林院是天底下多少读书人心目中的殿堂,自来便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一说,能入此中熬资历,顾淮这官途起点不算低了。
此时前途无比光明远大的顾侍读正往刑部赶,为了去给他的同僚兼好友兼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沈麟帮忙。想到即将可能见到的某位大人,顾淮眼中的恨意一闪而过。前途再如何远大又如何,在某些人手中,不过是轻易便可以捏死的小蝼蚁。
如今的刑部,尚书大人年过花甲,在大尚官场上混迹多年,为人处世一向滑不溜秋,不过因着沈麟祖父老镇国公的面子,平时对沈麟这名属下倒还算宽厚和蔼。但是如今这摊差使吧,办不好,那可能就是到时没法好好退休的事,老大人自然不能冒这个险,一心打算找个pào灰顶岗,结果今日刑部右侍郎李纲一下朝溜得实在快,没办法只能将重任托付给沈麟。
此案由沈麟主审便顺理成章拍定下来,大理寺及宗人府对此表示十分同意,就差弹冠相庆了。
不得不说,沈麟绝对是个背锅的绝佳人选,年纪不大官不小,不到而立官拜三品,能力自然是有的,但更架不住其背景雄厚,毕竟不是谁都有一位老镇国公祖父的,更别提他那禁军统领父亲,镇国公伯父,大长公主伯娘,还有元皇后姑母。
这后台,反正众多同僚是不会相信沈麟把差使办砸了会受到什么严重处罚的,自然此时也不会有不长眼的家伙跳出来说沈麟跟睿亲王有亲戚关系该避嫌了。
当然,大家虽然恼怒督察院那群家伙太会挑事,但也知道此事大概就是个大乌龙,沈麟只要负责将那封信跟睿亲王扯开就行,却没想到这事还真不那么简单。
顾淮到刑部的时候,沈麟正站在文案前一脸yīn郁,旁边还站着两人,一人着官服,另一人却是平民服饰。着官服者先看见顾淮,顿时脸上便堆起笑容,“原来是顾三元大驾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丁巳 系统 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