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独自下山去了。
雪照拿着鹿角,目送他远去,独站一阵,亦离去。
下山的路上,天是一片灰蒙蒙的阴沉,还未完全走出林子,已落下丝丝细雨。许多少年护着头脸从林中奔出,向营房跑去,天青慢悠悠走了半晌,也拖着脚步跑了两步。
大半人跑回营房避雨,天青进来时,房中熙熙攘攘,脱衣的,拍水的,叫唤的,热闹极了,济大强等人也在房中,避无可避。
他不将正眼瞧任何人,躺倒自己床铺处,昨夜一夜未眠,上下眼皮黏住一般。他心道:“我只休憩一会儿,绝不睡着。”
上下眼帘一合上,便如同拉黑天幕,他瞬间昏厥过去。
仿若在漆黑深夜见了一缕光线,他扒开那光线,竟倏忽来到一个明亮,杂乱的地方。雪白的墙面,随意丢了一地的书刊,电脑,玩具模型,甚至还有擦脸毛巾。
天青茫然的望着此处,这正是他穿越前的家。
忽而,一个尖锐刺耳的妇女在他门外谩骂,“做好饭也不吃!真是活祖宗!你就死在屋里算了!一辈子玩电脑,看小说!不要出来!我真是倒了霉,生出你这么个废物儿子!那个老畜生欺负我一辈子,儿子又是个软蛋,我这辈子能指望谁?!”她嘶哑浑浊地呜呜哭泣起来,“我谁也指望不上!谁也指望不上啊!”
天青张张嘴,发觉嗓子如被胶水浇铸,黏着的发不出声,他明明站在大理石地面上,却如同深陷湿软粘稠的沼泽地,想拔脚却陷得更深,摇晃着,力不从心。
焦虑像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从底部交缠攀升,慢慢紧攥心脏,他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无法呼吸。
下一瞬,场景变换,白墙和大理石变作昏暗土房。
他本世的母亲穿着脏布裙,扛着铁锹,拖着年轻却佝偻的身子进了家门,嘴里骂骂咧咧怨天怨地。
妹妹在哭,她又饿了。
昏暗的过道口,母亲瞧见他,死死盯着,像一条毒蛇,咬牙切齿,“我这辈子能指望谁!”
天青忽然被骂哭,满脸水湿,弃童般站着,无声地抽噎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的张开双目,气喘吁吁——他仍躺在自己的床铺上。
天色早黑透,这绝非小憩。他瞬间从床铺一跃而下,不敢再躺,他知道,他早已累极,但方才种种真实细腻到极致的场景,绝非梦境,他方才进入了迷障——“有所思”。 “有所思”与欲仙果一树双生,结果则为欲仙果,树枝燃烧,所产毒气无色无味,便是“有所思”。
即是无色无味,只令人进入迷障,何以称为毒气?原来这迷障虽不害人,但若入障人自身心智较弱,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亦无法从迷障中走出,重者一辈子不能清醒。
天青远离床铺,在一群热闹人群中不多留恋,甩门而去。
外面林草及腰,小路泥泞,若非营房与营房之间的灯火支撑,根本难辨方向。
天青行走在丛林里,耳边的轰鸣雨声,沙□□叶声,汇成磅礴夜曲,拍打他的心神。他欲往前去,却三次走回自己营房前,又目光涣散,无知无觉得接着绕回。
终于,他顶着雨水,敲响另一间营房的门。
门应声打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温暖,静止,不冷,没有风。
开门的师映光瞧见他,有些微讶异,眉头轻微皱起一丝丝。
天青笑的尴尬,“我能进来吗。”
师映光似是有些不悦,立即开门让他进来。
天青站在门口,脚下淌出一片水迹,他不能动,略一动便把这水迹扩的更大。
此营房十分奇怪,从外面看,没什么稀奇,无非是个单间——营中有身份的子弟不少,单间亦备有许多,天青不以为意,但一进门来,这房中没有什么珠光宝气的摆设,却让人从心底觉出舒适,温软,香甜。天青不由得往房中四处看看,仍说不出什么名堂。
他抹了一把脸,眼下,一方软巾递了过来。
他接过师映光的软巾,呼噜猫狗毛皮似的将自己头发撸了两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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