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多谢了,哥哥。”
他终于明白了当初齐十九临死前为什么会说那样的话,只怕他是知道了自己也不过是被亲人送过来的一个实验品,所有的努力挣扎都是一个骗局,才会那样痛苦。
而和灯会给自己看父母对话时的片段,大约也是希望江寻意能够因此崩溃,放弃反抗,不会危及到这个世界的剧qíng吧。
所以说,江予岸想要突破世界意识的束缚带他回家,势必就要影响到云歇这个主角:“洗髓玉上的图像,失去心脏死亡的陈立,有意让我们解决滕格特城的事,诱使云歇杀死本应该被超度的女妖娆……哥,这些都是你的‘万事俱备’?”
即便是江予岸一向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聪明异常,也不由被他一口气揭穿了这么多的事qíng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而最令他不安的,则是江寻意现在过于平淡的态度。他作为被父母抛弃的那个孩子,不可能没有怨恨,没有痛苦,所以此时此刻越是冷静,越是让人不安。
但是他步步为营,已经艰难异常地走到了现在这步,说什么也不甘心放弃,因此面对江寻意,江予岸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和盘托出,期望弟弟能够配合自己:“你说的都对。云歇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你知道宣离的一魄当初为什么会到了他的体内吗――因为此人心狠手辣,为人冷漠,原本是这个世间最有资质成为万魔之首的人,也正因如此,才会屡次受魔气的影响。只要他手上的血腥沾多了,便很有可能走上这条道路……”
江寻意负在身后的手在袖子中握紧,过了一会,才说了一句话。
大概是之前话说的太多了,江寻意的嗓音有些嘶哑,江予岸一时没有听清,不由道:“什么?”
江寻意又慢慢重复了一遍:“阳羡宗那块映雪苍石,看来你也做了手脚。”
“不错,那的确是真的映雪苍石,只不过被我投入囚魔谷,以万千厉鬼的戾气炼化过四十九天。这些我策划已久,就算是没有杜家的事qíng,我也会想法子把映雪苍石送到云歇的手里。”
江寻意深深闭目,张了张嘴,又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胸口被噎的生疼。
“事到如今,不妨全都告诉你――缇茗仙师之死是因为当年围剿宣离时他就曾为洗髓玉所伤,早已埋下了祸根,和云歇并无关系。那映出来的幻影是我所造,可我原本以为你看了洗髓玉上的画面会与云歇决裂,却没想到你这样相信他……寻寻,我记得……”
江予岸踌躇了一会,还是把话说完:“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
天知道他当时在杜家发现云歇和江寻意的事时心里有多愤怒,简直恨不得当场拿剑戳死云歇――在江予岸心目中,自己的个xing冷淡的弟弟竟然会和一个男人搅和在一起,简直不可思议,一定是被别人拐带坏的。当然事实也差不多的确如此。
江寻意冷冷淡淡地道:“我从前没有喜欢过男人,也没有喜欢过女人。”
他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个问题,也没有对江予岸这样算计云歇表现出多么的愤慨,这让一直有些忐忑的江予岸倒是松了一口气,他本来十分担心江寻意对于云歇的感qíng过深,会阻碍接下来的计划,但这么看来,他会和云歇在一起,应该也只不过是一时寂寞罢了。
江寻意冷静地分析道:“可你一心诱导云歇入魔,又有什么用呢?哥,你当知道,像云歇这种人,无论是修仙修魔,都定有大成,只要他安然无恙,这个世界就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江予岸笑了笑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看出来我的用意?云歇当然不能死,只因为他目前还是主角,如果出了什么事,这个世界就会崩塌,那么你我也会有危险。但寻寻,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角色?”
江寻意一愣,“目前还是主角”几个字闪过他的脑海,一直影影绰绰遮住真相的那层迷雾豁然开朗,他的整张脸顿时失去了血色,qiáng行按捺住自己几乎失控的心qíng,平平问道:“你是想让云歇当不成主角,你想让我取代云歇,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
这句话委实有些拗口,但江予岸一下子就听懂了:“不错。寻寻,想想你原本的命运――本来才智修为都不亚于云歇,却一生都是他的陪衬,最后死在他剑下成全了云歇大义灭亲的名声。哼,说什么是非黑白,不过是所谓的造化捉弄。”
江予岸忍不住冷笑一声,又道:“而现在呢?你和他平起平坐,无论是声望、人脉、地位都已经不在云歇之下了!只要云歇入魔成为反派,那么这个世界就会主动选择新的主角,那个人舍你其谁?到时候你就可以掌控这个世界,系统成为你的支撑,回家也只不过是心念一动的事。”
江寻意倒吸一口凉气,心跳如雷,他觉得自己的声音空空dòngdòng,几乎像个死人了:“所以云歇就会延续我原本的命运,成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反派魔头……”
当头棒喝大梦方醒,历历往事揭开画皮,那一瞬间风流云散,所有的爱、恨、嗔、痴,如同灯上走马般转了一圈又一圈,十万大山压下,连呼吸都成了一种折磨。
从始至终坚持的,执着的,又都是什么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一边是一心为着自己的亲生兄长,他不能责怪,回家亦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可是云歇呢?云歇又怎么办?!
江予岸见他魂不守舍,上前一步抱了抱自己的弟弟,又摸摸他的头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还是有些不忍心,到底你们的关系这么多年一向亲厚。可是想想你曾经受过的那些苦,想想你马上就能回家了,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事吗?”
他牢牢按住江寻意的肩膀,想要把自己的坚定传达过去:“我知道你心里面一定在埋怨爸妈,但他们也是不得已的,其实他们也很想你,父母和孩子之间哪里能计较太多呢?更何况等你回去之后,就再也不用天天躺在病chuáng上了,现在这具身体就是你自己的身体……”
江予岸见江寻意有些动容,也不由一笑:“我来的时候费了很大功夫才将你的身体也带来了,有的病咱们那个世界治不好,这个修仙的世界却有很多灵药,你就算是回去了,也会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到时候哥就带你去旅游、滑水、赛车……把你以前想做的事qíng都做个遍!”
江寻意低下头避开江予岸的目光,除了今日遇见兄长,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在别人面前低过头:“哥,谢谢你。”
江予岸听他声音中隐隐有着颤抖,想想弟弟一个人在这里辛辛苦苦的挣扎多年,也是一阵心疼,摸着他的头发正想说话,江寻意却又抬起头来,看神色已经平静下来:“那么需要我做什么?”
江予岸愣了愣,这才把到了嘴边的安慰收回去,正色道:“女妖娆是至yīn至毒的鬼怪,当初被云歇斩杀了许多,已经使他沾染了怨气。而另一方面,他本身即使是摆脱了宣离那一魄,身上的魔气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的,两相作用,如果手上再沾血腥,必会失控。他现在唯一的屏障就是阳羡宗那枚碧玉扳指了,我想以你跟云歇的关系,应该会知道它在哪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毁了它。”
那枚碧玉扳指可解百毒,当初江寻意落到宣离手里之后更是保了他一命,自从云歇之前托柔柔捎给江寻意之后就死活不肯收回,所以一直放在他那里,江寻意取出之后掂在手里,向江予岸道:“这个?”
江予岸是真的没想到会在他的手里,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点了点头,伸手道:“给我吧。”
江寻意将手一攥,笑了笑道:“给你gān什么?不就是毁了吗?我自己来就成。”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面色沉沉,这样一笑倒把江予岸笑的一怔,江寻意却已经退后一步,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在指环上,跟着把指环向半空中一抛,双手结印喝道:“上祝如来,弟子江寻意今愿以xing命相抵,保此物平安,若有毁损,吾身共灭!”
光华乍起,绕着指环一闪而逝,誓言成立,江寻意的身形微微一晃,扶住身边的山壁站稳。
指环下坠,被江予岸接在手里,只是他虽然身体下意识地行动了,思想上像是还没有转过弯来,近乎呆滞地看着江寻意,第一次真真正正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他已经长大了。
在这里,他是灵台双璧之一,灵隐派掌门江寻意,早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不再是曾经那个沉默瘦弱,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家人的小孩子。
江寻意看着江予岸yīn晴不定的脸色,这次是真的笑了:“你砸呀。”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你要是还想让云歇彻底入魔,就把这扳指砸了吧。”
江寻意生来要qiáng,把面子看的比命还重要,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像这样疯狂地大笑过。然而之前听闻父母的jiāo谈已是心神俱伤,只不过是qiáng忍着不肯表现出来,后来又为了完整地从江予岸嘴里套话,苦苦压抑良久,此时此刻万千qíng绪涌了上来,分明肝肠寸断,笑声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就像个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孩童,仿佛觉得江予岸脸上那副错愕的神qíng十分有趣似的,并因此乐不可支。只是又为什么,这笑声听起来却那样教人伤心,有无数死命想要遮掩却遮掩不住的痛苦委屈全都从中挣扎而出,无可消弭。
江寻意仰天大笑,眼泪却顺着面颊滚滚落了下来。
江予岸见他如此,终于回过神来,他在此处殚jīng竭虑布置多年,虽然方法过于激进偏颇,但的确全是一心想把弟弟给带回家去,这次毁于一旦,同样又是愤怒又是惊诧,qíng绪之激动不亚于江寻意:“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疯了?!只要云歇彻底成为反派,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难道你不想回家吗?江寻意!”
江寻意好不容易收了笑,用袖子抹了把脸,从地上捡起灭华剑,轻飘飘地道:“爸妈都不想让我回去,我还回去gān什么?既然是等于他们亲自在那个世界里杀死了我,你又何必过来救活我呢?哥,我累啦,在这里挺好,哪都不想去。”
他上前将那枚扳指取了回来,江予岸木然放手,直到听见江寻意淡淡道了句:“我走了。”这才如梦方醒,一把拽住他:“不许去!你知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云歇他……”
江寻意用力挥开他,听到云歇的名字,本来就qiáng行压抑回去的qíng绪突然决堤,猛然bào吼道:“给我放开!”
江予岸怒道:“喊什么!我们要是想你死,我又费尽心思来这里做什么?你绝对不是会因为这个理由就放弃回去的人,你明明应该是别人越是不想让你过得好,你越要回去证明给他们看才对!江寻意,你给我一个理由,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醉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