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心现在和巧灵住一个屋,巧灵出去玩了,不在屋里。她拿着信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拿着信坐在了桌前。这信封上的字迹有些陌生,她只见过他小时候写的笔画稚嫩的字,如今这字倒是写得笔锋遒劲。她看着信封上的名字,心里有些好笑,‘刘焕新’……这是焕然一新的意思吗?
可待她拆开信看了两行后,却是笑不出来了。这信确实是他寄出来的,信里说了他前两天和他爹发生争执的事。说到底,起因还是为了她娘的事。那时书房只有他和他爹两个人。最近两年,刘振德见儿子平日虽然态度冷淡,但也从来没有提过他娘的事,再加上他交给他的事情,他都认真去办,因此,他便放下了戒心,以为儿子已经忘了他娘的事。
可没想到,根生他一直记得,这些年心里都在惦记着怎么替他娘报仇。那日,难得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刘振德想同他说些机密的事,便将其他人都打发了,便连卫兵都没有留。冷不防地,根生突然和他爹说起了他娘的事。刘振德说起自己的原配,浑似毫不在意,原本在他心里,女人不过是个物件,用得顺手便用着,譬如徐文锦,用得不顺手便丢开,譬如他乡下的原配。死了倒也省事,没什么可惜的,更何况她还打算改嫁他人,这叫他的颜面往哪里放。在他看来,自己无论在外头找多少女人都不算事,但要是老婆背着他找别的男人,那便是水性杨花,不得好死。他全然不想,自己一走许多年,一封书信都没往家里寄过,一个铜板也没往家捎过,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这年头,一个女人养大个孩子,日子过得有多艰难,他完全不顾念这些难处。他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妻子在家里日子过不下去了,想找个人改嫁养大儿子,就成了罪不可恕。
他对原配的死丝毫没有愧疚,也没有察觉到儿子的异样,直到他拿出把枪顶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根生当时想杀了他的。子弹已经上膛,只要他手指轻轻勾动,他便会当场殒命,这么些年的仇恨一笔勾销。
可就在他要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却犹豫了。
刘振德对他说,“儿子,你想要你爹的命,便拿去吧。”又说,“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也知道,我这辈子做了不少的恶事,许多人盼着我死。可我对你,是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好,谁叫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呢。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要你高兴。你要是想要我的命,就拿去,能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我乐意。”
可他这么说了,根生最终却是没能下得了手。他心里难过,明明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他却没能杀了他,替他娘报仇。
后来,他回了正源县,去了柳树巷。许多年过去了,但那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还和他小时候记忆中的一个样。只是,南街上没有了‘兴盛源’酱肉铺子,柳树巷里陈家的门上了锁,铁锁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他自家的院墙仍旧黑漆漆的,仍能看出这里当年曾起过火。
院子里的野草长得很高,连磨豆子的石磨缝隙里都长出了几根。正房没了,但他站在那里,仍能记得哪里是他和他娘当年睡觉的木床,那时一到了晚上,她娘磨完了豆子,便坐在床边给他讲些老掉牙的故事,拍着他哄他睡觉。他还记得正房的中间摆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那时候放学后,去阿宝家玩一会儿,回到家后,便看到他娘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做好摆在了桌上,等着他回来吃饭。她娘做饭好吃,哪怕是粗茶淡饭,吃着也有滋有味。可惜那滋味,他再也吃不到了。
他在正源县只待了半天,从柳树巷里出来,他便买了纸笔写了封信,寄出了信,就打算离开这里,也不回省城,而是去粤省。
他在信里对巧心说,他下不了手直接杀了他,便想去粤省报考军校。眼下这世道,各地的军阀穷兵黩武,使得民不聊生。他听说许多青年都去了南方,为的就是打倒像他爹那样的旧军阀。
他还说,等到了那一天,他便会回来找她。
巧心看完,默默将信叠起来收好。她仔细将不小心落在信封上的眼泪擦干,将这封信锁进了抽屉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木蓝听巧心说,根生去了粤省。她有些意外,虽然预想到他回了正源县,却没料到他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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