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繁径直回了明承宫。
即便他不去看也不去听,那个充斥着无尽悲伤和哭声的灵堂依旧让人窒息难忍;那么多同纳兰宛毫无干系的人,在她的灵柩前卖力地磕头、一遍遍感恩她给予的恩赏、无法自拔地倾诉着悲痛之情。
而他看见的,只是一个缺了双手的女人。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是冰冷的,知道今日的所作所为会将他永远钉在“冷血无情”的耻辱柱上,更知道只要自己掉下两滴眼泪,就能让所有人闭嘴。
可他并不难过,为什么一定要哭。
萧繁向来不喜和太多人同处一室,只有安静无人的明承宫能让他得到片刻的喘息;养神片刻后,他来到红木书架前,本想随意拿本书卷翻阅,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左下角的一个暗格。
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包,上面还沾了两滴暗红色的血。
...
“祖母特意给你们每个人都求了香包,快来选自己喜欢的。”
天气正好,后花园的凉亭内闹哄哄的,石凳上坐着一名衣着华丽的妇人,正被一群年龄各异的孩子们围绕着;这些孩子大则十三四,小的只有五六岁,此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桌上摆放的香包。
这些孩子叽叽喳喳的,都在说这香包是太后特意命人去静山求来的,既好看又能带来福气。
五个孩子争抢着自己最中意的样式,只有角落处一个高而瘦的少年,有些窘迫地站在凉亭角落处,伸长脖子往桌子上看,满是汗的掌心在背后来回绞着。
他在数桌上究竟有几个香包。
“哟,这是哪儿来的野种,”或许是少年渴求的目光太过炽热,石椅上端坐的妇人转过头来,讥讽地看了她一眼,嘲讽道,“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还敢在哀家面前讨东西?”
少年立即白了脸,垂下头低声辩解道,“禀皇祖母,萧繁不是、不是.......”
“野种”二字宛如尖针刺在心头,少年咬着牙,终究说不出口。
“行了,谁是你‘皇祖母’,”妇人仿佛连看他一眼都觉得烦心,极不耐烦地一挥手,“赶紧离开,别在这儿坏哀家好心情。”
...
渐远思绪慢慢飘回,萧繁看着手中静静躺着的粗劣香包,自嘲地笑了一声。
或许是年少的攀比之心,当时的他对这个香包几乎有了执念般的渴求;不敢去找纳兰宛要,他便偷偷记下香包的模样款式,又从嬷嬷那里偷来阵线,在无数个无人陪伴的黑夜里,借着凄清月色,自己偷偷缝了一个。
仿佛有了这个香包他就能同余下皇子一样,也曾经得到过纳兰宛哪怕一丝片刻的怜爱。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殿外传来钟鸣声响,示意着灵堂跪拜的人可以稍作休息,待明日清晨再来悼念。
不过神游一会,竟然已是黑夜。
萧繁将香包放进袖中,推门看见守在门外的靖谙;吩咐他不要跟着,独身一人来到灵堂。
除却月台外彻夜为亡灵祈福的道士,灵堂内再无他人,仅剩幽幽烛光在钻进屋的凉风中,摇曳轻晃。
夜凉如水,月明星稀,萧繁又一次在灵堂前的蒲团上跪下,拿出袖中香包,细细端详片刻后,还是俯下身,将其放在一众祭祀品中。
他久久看着灵柩中的纳兰宛,声音又轻又低地开口,
“你从未让孤叫你一声‘祖母’。”
“孤又为何要为你哭。”
女人即便死去也有人精心照料,她的仪容端庄,身上穿着合身的寿衣,每根头发丝都被人妥帖梳好。
更不必说那些在她灵柩前频频落泪的人。
萧繁突然觉得羡慕,他似乎已经预想到自己死后的灵堂前,空无一人的模样。
他终于感受到一丝黑夜的凉气。
感官在夜里变得迟缓,只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身上一暖,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男声:“臣将披风遗落此处,特意折回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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