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里。
有多少次,马老太都偷偷地去姨家姐姐坟前跪着。
她比她的子女去的还勤快,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也爱去那念叨念叨。
她说,姐啊,我三儿考中童生了。要是当年我儿就能考上,是不是我就能及时还上你银钱了。
她说,姐啊,我三儿订亲了,听说是县里出了名的富户,他先生给做的媒。你说当年他要是就能订上这样的好亲,我是不是也能及时还上你钱。
她说,姐啊,你当时回娘家,是不是就因为我欠你钱那事回家的?我要是不欠你钱,你就不会回娘家想告我状,不回去就不会这么早没。
她说,姐啊,这辈子,都对不住。
已经离去的人,不可能再知晓,可活着的人,却永远也过不去。
宋茯苓进屋的时候,就发现她奶在侧躺着,背对着她,肩膀在抖。
马老太急忙用手擦泪,又用手捏住鼻子,尽量抑制住鼻音道:“你先出去,让我自个呆会儿。”
“奶?”
“出去。” 宋茯苓站住窗外,都听傻了,听的一愣一愣的。
就刚才,她大伯奶来了。
大伯奶端着碗,拿着筷,怀里还抱着瓦罐,离老远都能瞧出瓦罐上面冒着热气。
这是特意来送饭的。
宋茯苓寻思,饭不能等啊,那不是该凉了嘛,甭管奶吃不吃,先让大伯奶将饭放屋里,就让进去了。
结果可倒好,俩老太太才一见面就掐了起来。
准确地讲,是她奶单方面的、莫名其妙、当头棒喝、极其突然地狠掐大伯奶。
她奶利索从炕上爬起来说:葛二妞!
大伯奶说:这怎么才进屋就被叫葛二妞,给你送饭来了,你管我叫葛二妞?
她奶说:当年你为么不卖牛,我那么求你,恨不得给你磕几个了响头了,你都不卖牛。
估计大伯奶都被冷不丁地喊懵了。
大伯奶说,这怎么又提那头牛,这牛的事算过不去了是吧。那头牛不是路上杀了嘛,你没吃啊你?我记得数你吃的多。
然后她奶说:
后头我不是非要和你争那头牛,是我过不去当年的事。你当年要是卖牛,我能还不上俺姐钱吗?
俺那么求你,一口一句嫂子的,你不但没卖牛,你还晓得俺欠俺山妮姐钱还不上,你还四处说嘴去。
你明知道那事我愧得慌,心里堵的没个缝,你还能捡笑,俺那两年都抬不起头。
你怎就这么坏,一文钱没借我,一点忙不伸手帮,还给你乐够呛。
宋茯苓在外听着,正犹豫要不要进屋时,然后就听到她大伯奶哭了。
她大伯奶哭着说,这都哪年的事了,你跟我翻小肠,我给你当嫂子的头二年,我对你怎样?
二弟快赶上药罐子了,我和你大哥嫌你们是累赘了吗?俺们那阵从没嚷嚷过分家。
我为么后头和你不对付,你真不晓得吗?
“不晓得!”
大伯奶说,因为公爹偏心眼。
你有理?你委屈?俺不委屈吗?俺委屈几十年了都。
宋茯苓站在窗外,侧着耳朵听。
以她的角度听,大伯奶哭的很是心酸,啰里啰嗦的委屈主要来自三点:
一,咱都啥家庭了,咱家都穷成了什么样,公爹还能心比天高。
家里供你男人是个药罐子都要累断腰,结果公爹听牛家村一个要进棺材板的老秀才胡说八道几句,回头就要供宋福生念书。
要是非盼着小辈念书有出息,大伯奶认为,那凭供的不是她儿子?
要知道她们这房,人硬实,公爹将来还要指望她们大房养老,却要供二房的小孙子读书,问到头上,还整个小孙子聪慧。
啥意思?说谁家娃傻呢,换谁家媳妇受得了?
当时别说和弟妹过不去了,她都差点给公爹撵出门,就是怕被休,要不然指定给老爷子赶回二房。合着端她家饭碗吃饭,放下碗嫌弃她生的两个儿子傻,心眼歪的没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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