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让张生帮他带文稿给老先生一观,来纠正自己。
蒋正文突然脸色一僵,不动,韩清洺也察觉不对,伸头过去看,脸色一僵。
糟糕!这不是那篇愚孝论吗?
蒋正文道,“此篇文章倒是jīng彩,辞藻恳切不失优雅,举以典例施以大义,只是这立意……”
“愚孝论,却是与国纲有违。”
一言诛心!
与国纲有违,说的轻巧,可其中深意,却令人胆寒,
韩清洺眼神微动,最后面色晦暗,停笔不动,眉头轻皱似是有苦难言。
绯荷水荷察觉哥哥不开心,都不练字了。
水荷道,“你看人家的文稿!哪来这么多事!哼!匹夫!”
韩清洺连忙呵斥,“水荷!怎能口出恶言?今日练字加罚十张!”
水荷扁扁嘴。
绯荷则是对蒋正文道,“叔叔,你不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不要胡说!”
绯荷乖巧有礼,又听话,长得也可爱,蒋正文对她脾气都软了几分,想起宫里那几个孩子,轻声道,“那,小绯荷家是不是有苦衷啊?”
绯荷点点头。
“什么苦衷啊?”
蒋正文也是爱才之人,尤其是自家的才子。他观这韩清洺并非无作为之人,想来这等人才若能好好教育日后定是一方能臣,才起了教导之心。不孝一事,说小也小,可说大也大,若是乡野匹夫便罢,但韩清洺是读书人,这可是能影响仕途的!
绯荷看着哥哥,不说话。
蒋正文不禁要叹一声乖巧。
这孩子倒知道不随便说话,不给家里惹祸。
可韩水荷见哥哥姐姐都不开心,不高兴了,“哼!你家父亲母亲都被人害死,哥哥也差点被人害死,你还能对他孝顺的起来?”
蒋正文面色严厉。
韩清洺本还在想怎么说,是晓以大义占据道德制高点狠狠骂这国纲一次,还是把自己放在弱势上一切推脱给祖母说是形势所迫,闻言立刻出声喝止。
别说这是没影的事,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胡口乱说!
“水荷闭嘴!哪里来的事你就随口乱说?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说来总归是乡下人,嘴里没个把门,说什么都没规没矩,水荷xing子野,比绯荷更难教导,每日又村头村尾的混,听来的长舌妇闲谈更多,不知怎的就记住了。
“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韩清洺也是急了。他渐渐熟悉了古代的氛围,也知道不孝在古代究竟是多么严重的事,这话别人可以说,他们家是万万说不得的!
也是他一心把孩子往大气了教,不曾把两个本就乡村出生的汉子当村婆子看。
水荷嘴巴一瘪,泪珠子一颗颗滚下来。绯荷赶紧安慰她,却不敢违抗哥哥。
蒋正文却轻轻拨开绯荷,搂着水荷道,“别哭别哭,你哥哥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祖孙嫌隙。小水荷啊,能告诉我,你说父亲母亲,甚至哥哥都差点被祖母害死是怎么回事吗?”
韩清洺道,“这位兄台莫听我妹子胡说,我父母并非祖母害死,我也……”
蒋正文淡淡一眼扫去,却让韩清洺再说不出话。
韩清洺从不知,这世上竟真有这种人,天生自带威势,一眼便能震的人如巨压镇顶,不敢多言。
一时间,他竟有些失态。
蒋正文却只轻拍水荷,温柔的哄着,把自己想知道的事一件件套了出来。
韩清洺眼见着妹妹傻乎乎的把所有事说出来,却有口难言。不由苦笑。
行吧,这下子家底儿都被人掏光了。他都开始相信,若是这人想知道,能把他家银子藏哪都问出来。
唉!
蒋正文问明白后,脸色也好看了些。
总归天子脚下未曾发生什么谋害子女的恶事,他的治理还是清明的。
只是那个韩舟济,确实不堪。
韩清洺面色讪讪。
不管怎么说,家中丑事被外人得知,总归不妥。
迫于方才那一眼,韩清洺不敢大动作,轻声道,“水荷,快过来!缩在别人怀里,像什么样子!”
蒋正文也未阻拦,水荷乖乖从他怀里跳出,跑到哥哥身前。
韩清洺搂着水荷,手竟有些发抖。
这蒋正文……绝非常人!
蒋正文道,“你是个有才之人,不该被这小小的孝名困住。”
韩清洺面色一僵,心里心思回转,迅速做出决定。
再抬头,他已是满脸愤懑yīn郁,“呵!世人愚钝!以为长辈生养便是天大恩德,岂不知若无真心疼惜,这生养附加的孝名便是穿肠毒!直要把人毒的肠穿肚烂七窍流血,却要叫那不仁不义之人高坐高堂之上大笑!”
看着青年向来温雅的脸因愤恨而扭曲,蒋正文微微皱眉。
“你此言太过狭隘。”
“世上纵有你祖母般不慈长辈,可也有你父母那般慈爱之人,观你三人,我就知,你父母定是世上少有的良善人。”蒋正文道,“如此,为何还要如此愤世嫉俗呢?”
似是触动了少年心事,这个方才还大声叱责世道不公的少年沉默下来。
“就算是感恩你祖母给你父亲一条生命吧,”蒋正文淡淡道,“她毕竟是你父亲的母亲。”
“没有她,便不会有你父亲,更不会有你。”
“这便是,为何要孝。”
韩清洺讽笑。
是啊,血缘联系,一脉相承,源远流长。
一滴血脉,才衍生出无数后代姓名。
多少人,就是这么被困于孝名之下,仅因为生育的血脉之恩。
“恕我直言。”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不属于他这年纪的yīn暗与狠辣,“管生不管养,这种父母,要来何用?”
“她生养我父亲并将父亲养大成人,我很感激,可我父母皆为此赔上一条命,说来,两命赔一命,也能相抵,她还白赚了一条。”
“如今她又想要我们兄妹三人的命。”
少年脸上如玉般的温和皆被破坏,眼里是无底深渊与愤恨。“恕难从命!”
第31章 归于麾下
“……”
蒋正文看少年,“你真是如此想?”
韩清洺面色淡然。
“呵。”蒋正文低头笑了笑。
再抬头时,他气势猛然一变,韩清洺能瞬间察觉这种变化,好似一颗石头骤然褪去石壳,露出其中粲然的金玉。
“你……”
韩清洺不禁愕然出声。
“公子,我想和你谈些事qíng,不妨让你两个妹子出去如何?”
韩清洺仍未回神。
绯荷有些不安,跳下椅子站在哥哥身旁,韩水荷反应更直接。这个叔叔一下子可怕起来了!他要自己和姐姐离开,是不是要欺负哥哥?哥哥那么温柔那么柔弱,会被欺负的!
虽然哥哥刚才的表qíng很可怕……
但哥哥是文弱书生!
水荷小脸一横,“我不走!你要欺负哥哥!”
韩清洺却在极快的愕然后找到了一线生机。这人……恐怕来头比自己想象更大。
他放下水荷,对俩小温和道,“乖,哥哥要和这位叔叔说些话,你们出去。”
绯荷有些无措,想听话的出去,却被水荷拉住袖子,“姐姐别出去!这怪叔叔好凶!万一欺负哥哥怎么办?”
怪叔叔:“……”
韩清洺:“……”
对不起,我教的。
绯荷犹疑了一下,然后坚定不移的站在哥哥身前,一双柔和的眸子看向蒋正文,满是坚定。
蒋正文:“……”他突然仰天大笑,“不曾想我也竟有这一天,成了可疑之人。罢了罢了,对你们来说,我确实为可疑之人吧,韩清洺,你可要想好,我能给你天大的机缘,让你立于千万人上,这也许,是你能飞huáng腾达的唯一机遇。”
他一字一顿,字字铿锵,带着迫人的气势。
“你,可要想好。”
他又说了一遍,双眼微眯,似在劝诱,又似一把用力推出去,促使韩清洺做决定。
韩清洺完全冷下脸。
他对面前这人身份有了大致猜测。
“乖,绯荷,水荷,这个叔叔不会伤害哥哥,你们出去。”
他的声音第一次这么不容置疑,水荷也被吓住了,绯荷看看哥哥,看看突然变了个人似得大叔,拉着妹妹出去了。
“走吧水荷,大人有大人的事。”
这次水荷听话乖乖走了。
俩小离开后,韩清洺听着轻轻的阖门声,面色凝重,“还未请教,阁下到底是谁,为何出现在我这小小乡村?”
蒋正文双手背后,嘴角扬起奇异似有还无的弧度,似笑非笑,却带着可怕的威严,“还未自我介绍,我姓蒋,名政,正文政。”
蒋政?
韩清洺有些茫然,这是个什么人?
脑海中突然一道雷霆闪过,模糊回忆中似有人与其闲谈,谈到国姓为蒋,当今天子名号为政!政治的政!
韩清洺悚然!当下双膝一曲。
“糙民,拜见天子,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蒋政却不叫他起身,淡淡看着这个匍匐跪地的少年。
“我之前说了,我会给你一个机缘。”
“你还年轻,但我看得出,你是个好苗子,虽一时被怒火蒙蔽了双眼,但终究是可造之才。”
“朕许你锦绣前程,而你,必要誓效忠于吾。”蒋政此刻身上富贵权势之气尽放,哪怕身穿韩清洺找邻家换来的旧衣,仍散发着真龙天子的威压。
韩清洺这才知道,皇帝和平民不同之处,不只是自尊,更是那份莅临天下久居高位培养出来的自傲。他以为自己来自未来,比这些愚昧古人超前了不知多少,却不知,在古代这些生来高贵尽享荣华之人,那份尊荣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几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好比出土的唐三彩与快餐店里的塑料饭盒,哪个高科技?哪个够便捷?哪个蕴含的科技内涵更多?
然而,万个快餐盒都换不来一座唐三彩。
闻言,韩清洺面上震惊,内心已经开始了高速运转。
这么大的机遇,要不要?要!肯定要!
别说什么伴君如伴虎,青云路就是白骨路,他在古代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这么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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