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歇一勾手指,笼子砰然落在了河岸边的空地上。
云歇还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岸边围观的村民已经倏然围了上去,又迅速地散开了。
云歇:“……”这gān嘛呢?
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定睛一看,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由吓了一跳——面前以他灵气结成的笼子正中困着一个脸盆大小的椭圆状物体,乍看起来像是一只大乌guī,然而人还没有离近,就闻到那东西身上发出一阵浓浓的腐尸味道,中人yù呕。
云歇见的死人不少,bī不得已的qíng况下也曾gān过验尸的活计,因此虽然也是差点吐出来,好歹还能忍,以袖掩鼻磨磨蹭蹭凑过去一看,竟然发现guī壳中露出的是一个人头!
他吃了一惊,再仔细一看,那另外的四肢也都是人的手脚,只是皮破ròu翻,腐烂的不成样子。
云歇简直要心疼江寻意了,这样的玩意,别说是有洁癖,就是一般人看看也觉得接受不了。
江寻意终于洗完了手,走过来看见那东西之后又被勾起了刚才的惨痛记忆,口气十分不好地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谁那么缺德把人给塞进了guī壳里!”
云歇听到第二句就笑了,被江寻意瞪了一眼,忍笑道:“不知道,咱们不如问一问?”
江寻意意味深长地道:“问哪个比较好呢?”他这样问着云歇,目光却已在人群中转了一圈,人们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接触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些许心虚之感,接着江寻意将目光定在了一个地方,半翘着嘴角,似笑非笑。
许大只觉得他似乎是在看着自己,大惊之下结结巴巴地道:“杜、杜兄弟,我我我……”
江寻意却把手一摆,仍旧对着那个方向道:“王村长,您年高德劭,不如来解释解释?”
许大愕然回头,正对上身后白发老者震惊的目光。
这老者姓王名席,正是这个村子的村长,他早年曾经是私塾里面的教书先生,向来自以为同普通村民相比是个文化人,原本没将云歇和江寻意两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这时候见江寻意竟然会问到自己,虽然有片刻的震惊,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微微皱眉道:“杜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恕老夫不大明白。”
江寻意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是谁报的官?得啦,两个捕快大人都在这里了,什么事qíng一问就知道,再装糊涂好没意思。”
王席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两位浑身湿的像落汤jī一样的“大人”,开口道:“我……”
江寻意不想听他辩解,截断他的话,抢着道:“你是一村之长,按理说出了这样的事原本应该十分忧虑才对,也应该想法子请人解决这事qíng,然而昨天晚上许大找到我和云……宗主,你并没有露面,显然这并不是出自你的意思,直到第二天见了我们,你话里话外都是在qiáng调那东西有多么厉害,似乎想要将我们劝走,我们前脚执意来到这里,紧接着两名捕快就赶来了,而且话里话外都对这件事qíng十分了解,若不是你让人把他们叫来,想来普通的村民也请不动这两名……哦,眼高于顶的官爷,那么为什么你这么不愿意让人捉妖呢?”
他这一长串的话侃侃而谈下来,竟是丝毫没有让人cha嘴的余地,王席几次开口却又无话可说,险些憋死,待江寻意说完,一旁的许大已叫道:“村长,你为什么啊?”
“……”王席就纳了闷了,他怒道:“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小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
他这么一说,旁边一些已经产生了怀疑之色的村民们也是一愣,仔细想想江寻意说的的确都是他自己的推测,可这个人的气场实在是太qiáng大了,什么话经由他的口说出来,就无端端的让人感到相信。
他们不信,江寻意还不说了,云歇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抓这个东西,又不是来办案子的,也不好越俎代庖,那把它杀了,这就走罢。”
他说着挥手便把匕首向着笼子里的guī人扔了出去,眼看着去势汹汹,明晃晃的剑刃就要触及那东西的脖颈,王席大叫道:“慢着!不要啊!”
云歇打个响指,匕首在半空中顿住了,他的脸上依旧是温文尔雅的笑容,耐心问道:“王村长是让我不要杀他吗?”
他的笑容看在王席眼中,却好像比江寻意的冷脸还要可怕,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阅人无数,自然可以看出来,云歇看似可亲,实际上更是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人物,不敢再耽搁,连忙道:“是,是,你、你不要杀他……”他犹豫片刻,还是艰难地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他、他不是什么妖魔,这是我……儿子……”
第27章 长寿guī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就连江寻意和云歇一时都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有胆子大的村民上前两步仔细端详,果然惊讶地叫道:“是真的!这不是两年前刚死了的王易吗?!”
江寻意满脸惊讶,下意识地同云歇对视一眼,这样的表qíng倒让他自从身份被识破以来一直冷冰冰的俊俏面庞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许多。
云歇无端的有些欢喜,于是就笑了笑,一边的王席反正已经把最重要的部分说出了口,也就不等他再询问后面,抹了把脸席地坐下,开始讲述:“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读书,但我们村一向穷困,村子里面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大多都早早帮着父母种地了,很少有上得起私塾的,好在我爹还算开明,只说,要是我能弄来自个读书的束脩,就把我送到镇子里头去,不用帮着家里种田。我听了之后就想了好多法子挣钱,什么挖药材,砍柴,捕鱼……一样不落的都做了个遍。”
“那一日我又从家里出来到了河边,本打算再捉点鱼挑到镇子上去买,没料想撒了半天的网,竟然捞上来了一只大乌guī!”
他说到这里,云歇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个“guī人”,王席注意到了,苦笑道:“是了,就是这个,那时候那乌guī还十分普通,也没有长到这样大,唯一不同的便是,它的身上总是闪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光,看起来十分漂亮,我便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江寻意道:“然后?”
王席露出了几分陶醉的神色,回忆道:“那种感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然后我只觉得全身上下像是泡在水里一样,十分的放松,整个人飘飘dàngdàng,好像重新回到了我娘的肚子里头,又好像飞上了天,正躺在云彩里……”
江寻意诧异地扬起眉毛,他并不对王席的描述感到向往或是惊奇,反倒十分熟悉——他们修仙之人讲究的就是一个天人合一,每当打坐或入定进入境界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这样的体会,却不知道为什么王席一个普通人摸了下乌guī壳就成了这样了,要是什么事都这么简单……江寻意回头看看那只浑身发臭的“神guī”,觉得就算如此,这辈子也别想再让他摸第二回。
王席的话还在继续:“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白雾,看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我看了半天才发觉,我竟是到了那只乌guī的身体里!”
江寻意:“……”他是不是应该感激杜衡还多少是个人?
云歇也想起了江寻意无缘无故换了一个身体的事qíng,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江寻意死而复生对他来说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但是他的神色还是变得严肃起来,问道:“那你自己的身体呢?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王席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在发现这一切之后大惊失色,想着这是怎么回事,我一定要出去,就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当我走回村子中的时候,竟然发现这已经是十年之后了!”
围在一旁的村民们也都纷纷听得入了神,许大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分明只在那乌guī的身体里呆了一小会才对!”
江寻意却有些了然了,自言自语地道:“《庄子》有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chūn秋。他们活的太短,所以仅仅片刻也当做一生那样漫长,而千年的王八万年guī,对于这能活万年的乌guī来说,时间就过得太慢了,你到了它的身体里,你的时间自然也就会放缓。这件事乍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仔细想想倒也合qíng合理,我竟从来未曾想到过!”
云歇也是聪明绝顶之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接着王席的话道:“这么说来,你儿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你们故意而为之了。是想要多活两年吗?”
王席微低了头道:“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可我也是没了法子!我王家三代单传,到了我这里四十岁上下才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原本爱逾至宝,谁想到前年的时候这孩子睡着睡着,竟然无缘无故的喘不过气来,脸色紫涨,眼看着就要没气了。”他深吸口气,似乎到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是心有余悸,声音也稍微提高了一些:“我当时,我当时心里面简直是害怕极了,背着他的尸身跑了两三里地,可是哪个大夫都说救不回来了,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又在河边看见了那只发着光的神guī!你们说,如果换了是你们,会怎么选择,啊?!换了你们,救不救他!”
喧闹一时之间静了下来,连素来心肠冷硬的江寻意都没了言语,这个问题,他们都没有资格回答,只有云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席喘着粗气,自己平静了片刻,才又道:“眼看着他就要没有气息了,我慌了神,也顾不得其他,就把着小易的手按到了guī壳上,他这时候也就剩了一口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便跟他说,孩子,这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了,你要记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不能想着要出来,你得告诉自个,说什么也要活下去!”
江寻意看了王易一眼,发现那双浑浊的眼睛中,竟然滴下了一连串的泪水来,他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不愿意流露出自己的真实qíng绪,一抬头发觉云歇在看他,白了对方一眼,故作无所谓地转头向王席问道:“行,你说的前面这些我都明白了。可是寄身就寄身罢,你寄身的时候好好的,到了他咋还烂了呢?”
王席苦笑这摇头,道:“一开始这guī还没有这么大,小易进去之后,还能和我说上两句话,虽然从此以后是见不得人了,但好歹也能一直陪着我们老两口,我还是欢欢喜喜把他带回了家去养着,可谁知道,他不但越长越大,而且还渐渐有了人的模样。我是村长,乡里乡亲的来来往往不少,眼见着这么下去不是个事,也要藏不住了,便将他放到了这片河水里,每日趁夜过来喂食,却没想到时间久了,他不但变成了这个样子,也渐渐的要听不懂我的话了。我见他不按时过来吃东西,原本还心里着急,直到后来……才知道他都吃的是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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