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瞧了一眼那赔罪礼,没瞧出什么稀罕来,哼了一声骂道:“这guī孙子!嘴巴碎的跟个娘们似得!”
朱定北却对这个文昌伯有些好奇。
前世他虽说少回洛京,但洛京有几门勋贵他还是门清的,这个文昌伯府他却是只知其名不知其人。那天在中秋宫宴上,他走之前看了一眼,对方虽蓄着胡子但看起来意外地年轻,怎么也不像是有他阿爹那么大儿子的年纪。
老侯爷道:“我只听说文昌伯一向是胆小怕事。他们原本也是一品侯门,但接连几代人都没有入朝为官,如今已被谪降为二品伯。”
顿了顿,老侯爷又道:“不过么,这一代的文昌伯是个聪明人,当年凤栖事变,只他文昌伯父独善其身,儿女俱全。几年前他那个幼女进宫为妃,听说挺得陛下喜欢。”
朱定北:“阿爷,他确到天命之年了吗?怎么看起来那么年轻。”
老侯爷摆了摆手,“这个不奇怪,历代文昌伯都岁数不显,皇家还曾嫁女去打探他们不老的秘密,但生了两个儿子也没看出门道来,后来才淡了。不过么,除了相貌之外,文昌伯府还有一桩稀奇事,那就是他们家的男人全都在五十三岁那年丧命,女子却是非常长寿。”
朱定北搓了搓指骨,暗叹果真稀奇。
第二日,他便问宁衡,文昌伯府相貌与寿命之事可有什么典故,宁衡知无不言:“女子长寿只是巧合。”
“历代文昌伯不参与党争,这几代更是闲云野鹤,他们家的女子本就稀少,婆家也是千挑万选,过得顺遂自然便活得长久些。而他们家的男丁,出手时都带着一种胎毒,需饮一种紫貂血才能养活。紫貂血有剧毒,对他们却是一种补品,他们的相貌便是因此衰老得慢了些。只不过,到了五十三岁前后他们体内的貂毒和胎毒便到了不可克制的地步,虽然还能活命,但却十分痛苦,因此……他们都会在毒发之前,选择了结。”
朱定北瞪大眼睛,完全没想到,他们并不是到五十三岁就不得不死,而是文昌伯府的男丁自愿选择了死亡!
这几乎与自杀无异。
到底是怎么的痛苦,才会让世世代代的文昌男儿都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朱定北细思恐极,而后叹息道:“怪不得,他们越来越不爱出仕了。若是注定如此,还不如在生前好好享受一番,也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宁衡却道:“最多不过两代人,他们定会再出仕的。”
“哦?”
宁衡笑了笑,解释道:“五代而谪降,若是现任文昌伯的子孙还不出仕报效大靖的话,二品伯爵就要再降为三品无世袭宗亲。紫貂十分贵重,若是少了伯爵府的财力地位恐怕他们担负不起。”
朱定北了然。
这件事他此时听闻只当一件奇闻异事,却未料到在几年之后竟会与他切身相关。
后话不表。
八月末前,朱定北收到平州钱悔的来信。信中提到,在四月爆发的海患之中他立了几个一等功,如今已被提拔为百夫屯长,算是在军中打开了局面。
朱定北替他高兴,这样的好儿郎,当铁马长枪纵横沙场,而不该在洛京死于非命。
而钱悔也提到,他已经打听到董谨行的所在,对方在平州边防军中甚有骁勇善战的美名,是带方郡驻军的正七品校尉,与他所在的乐làng郡相去不远,他一定会找机会将信亲手jiāo到对方手中。
如此平顺地到了九月,沉浸在丰收安泰中的百官再一次被一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109章 科举舞弊
第一百零九章
贞元二十二年,九月初四。
这一日天刚擦亮,折桂客栈的店小二如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先到了厨房帮忙又好话连连哄得厨子给他多添了几个ròu沫,心满意足地开始扫洒。直到日头上来,他才开始张罗伺候那些秀才郎用饭。
国试已过,但也难得来一次洛京,只要家中无事来赶考的秀才们都会留到九月底天气转凉了才赶路回乡。
这些失意的秀才郎相互告勉,又打听门路看是否能在京城勋贵府上谋一份生路。
店小二听多了他们的怀才不遇,耐着xing子恭维,直到掌柜喊他去天字二号房喊那位程秀才郎,他才总算摆脱了这些自视甚高的客人。
“程秀才也不是穷酸鬼,怎么每次都只付三天的房钱,好么趁早回去不好了,我每次催他付钱都替他害臊。”
店小二叽叽咕咕,楼下落榜的秀才们也在谈论这个天字二号房的住客。
“听说程秀才昨个儿夜里到花街吃酒,好似说了什么他才是状元郎的话,哈哈,听听,此等狂悖之人便是中了秀才都抬举他了,还妄想当状元郎。”
一个年级不大的秀才嘲笑道。
另一人则递上一个眼色让他噤声,自己则低声道:“听说他和状元郎都是扬州府出身,两人就读同一个书院。之前一直住在户部尚书府上的,可是落榜之后便时时有偏激之语,这才惹得尚书大人不快被赶出来了。”
“咦,我怎么听说他是自己离开李府的?”又一人道:“说来也怪,程秀才与状元郎同期chūn闱取士,两人在扬州文人榜咬着第一第二,怎么这一次连进士都未考上?”
“可不是嘛。正是一个考了头名,另一个却什么也没捞着,心中才如此不忿。”
“这程秀才也是可惜了,他的才识也不差……”
此人话未说完,就听一声破喉的尖叫声起!
折桂客栈,与洛京的状元酒楼一样,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们的首选,并以住进折桂客栈和在状元楼点上一桌状元及第为荣。
折桂客栈的营生红红火火地办了上百年,因为东家背景过硬的缘故向来是个太平的地方,今日却是头一回有官差光临。
程秀才死在了客栈里,被抬出去的时候身上一片酒臭脸色青黑,一些胆子大的秀才凑上来看了一眼都吓得浑身发悸,不敢再看。
发现尸体的店小二已经吓傻了,掌柜则在一旁连声道:“官老爷明察,程秀才的死和小店毫无gān系,这昨日还好好的,去花街吃酒回来还在房间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把小厮随从全都打伤了。这……我们实在不知他怎么就……”
程问的尸体已经被带回京兆府衙,来殿中探查的捕头不耐烦地打发了掌柜,命人都不准进屋,不多时,就从程秀才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血书。
掌柜的叫苦连天,对害怕得前来退房的客人也只能陪尽笑脸,暗道晦气。
捕快在折桂客栈天字二号房把手,那份血书被带回衙门之后,引来了轩然大波。
相对闭塞的国子学也在午间时分也听闻了这个消息,贾家铭匆匆从天品学堂赶来和秦奚几人用午食,才坐下不等喘一口气便问道:“那个死在客栈里的人,是咱们上次救过的那个姓程的学子吗?”
楼安康肯定道:“我府上小厮确认过了,死者系为扬州秀才程问,是那日落水昏过去的那个。”
去岁八月,他们在郊外钓鱼的时候救了一船落水的人,其中两个是户部尚书李韬的外孙,另一个便是借住在李家的程问。
怎么也没想到,程秀才逃过了水难,最终却还是英年早逝。
“衙门的人已经说他是自残血gān而死。真想不明白,要写血书借一点猪血不就行了,非得往自己身上割。”秦奚想想都觉得皮ròu生疼,道:“听说是喝了太多酒,发疯打了自己的随从,这才没人拦着他,害了自己的xing命。”
贾家铭还是从天品学堂的同窗口中得知的,细节之处所知甚少,此时听秦奚说还有一份血书的内qíng,便问那血书到底写了什么。
秦奚只记了个大约的意思,那血书怎么写的压根没记住,于是便转向楼安康让他给贾家铭解惑。怎奈楼大少正忙着哄胃口尽失的胞弟吃饭,没接到他的眼神,还是朱定北仗义相救,同贾家铭说了那血书所书。
余扬州丹阳程问,三岁习文断字,五岁入州学,勤勉好学,无一日敢怠慢。
师长同窗皆知余之才能不逊于苏毅之下,只恨不如他无所不用其极,与状元之位失之jiāo臂。当日一见卷宗我便知有异,考场之上,他惧余说出真相,更使人毁我答卷,致使卷面污浊不堪面圣。余夙愿金榜题名,为国分忧,可叹遇此jian险之辈,半途夭折。
卷宗之题,你早已知,那篇答卷出自何人之手你我心知肚明!
苍天不公,竟让此等蛇鼠之辈高中。
苏毅以父母家业相要挟,余不得不闭口不言,心中愤恨只能与烈酒聊以纾解。
……
血书上好些字迹已经被泪水打糊,这之后所写更是化开再看不到。但只此寥寥数语所揭露的已经让人心惊!
科举舞弊,历年来都是大靖最不容碰触的污点,一旦被举发坐实舞弊之举,不是革除功名就能罢休的。先帝晚年治国以温和为主,但当年荆州举子舞弊一案判处起来也没有半点容qíng,涉案学子三族之内的亲属尽数被牵连,至今仍未被赦免,几代人因此被剥夺资格,无法入学更不提考取功名。
许多人苦读十数年,一夕被无故牵连,想不开之下自尽者不计其数。
泰安文人之祸埋骨千人,但比起前人泰安皇帝已经算是处置得轻的。
正因为舞弊受到的处置严酷,这才可能扼杀了此股歪风,也因此大靖的科举比起前朝公正数倍。但不妨有些人想要中举想得魔怔了,并非人人都能抵制住诱/惑,所以仍然无法杜绝这样的qíng况发生。
贾家铭听完,再无胃口,搁下筷子叹道:“程秀才……哎,他想是一时激愤并未存死志,只是喝酒误了事。”
朱定北哼了一声,他对这种程问并没有多少同qíng之感,平静道:“他活着下场未必比现在死了来的痛快。你们别忘了,他也是舞弊的局中人之一。”
程问不过是气愤苏毅盗取他的文章,而不是因对方舞弊之举。
这样的人,死了也好,若是真让他当上一方的父母官,还不知道能造出什么孽呢。
楼安康几人却没有想得这么复杂,毕竟死者为大,他们对程问还是报以很大的同qíng。
“程问出身商贾之家,商籍低贱,要出了三代才允一人考取科举,程家势必对他报以厚望。如今这般结局,家中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知会怎么样呢。虽说可怜必有可恨之处,但到底让人唏嘘。”
楼安康感慨道。
秦奚则奇怪道:“他既然相信自己有本事考状元,何必去买题?我看他也就是个绣花枕头吧。”
在他看来能考状元就应该是贾家铭这种聪明睿智又刻苦踏实的人,那个程问第一次见的时候还和孔家的二少扭打成一团掉水里差点淹死,瞧着就不是个脑子灵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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