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月庵都已被烧毁这么久了,可贾妍仍然没有被起复的迹象,他着实不敢低估了李党在京中的眼线,恐怕还有比贾妍埋得更深的更好用的暗桩,是以他们才能够如此痛快地放弃贾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贾妍即使现在不适合居中传递消息,但仍旧是牵制贾惜福的好棋子,终究有被用到的一日。”
宁衡的想法与朱定北不谋而合,这也正是他为何盯着贾府不放的原因。
说到贾府,他却又叹了一声,“十一对贾妍实在没有二话,昨日他好容易出一趟门还被贾十二堵在书肆前当着同期秀才的面好一番羞rǔ。他竟都没有反击,实在是……”
朱定北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那贾府十二口口声声说是他克父克亲,就是因为他自己才会久病不治,吃了这么多的苦头。他这幼弟没被他克死实属命大,他爹贾惜福把他逐出贾家的族谱实当顺应天意。
就差没有指着贾家铭的鼻子说他不孝了。
读书人最爱惜羽毛,贾家铭被他这么一闹,原本少年三元的名声都被贾十二毁得差不多了。
他或许顾及贾妍或许顾及亲缘,竟然对贾十二完全纵容,连一声都没吭过,让贾十二痛快骂完之后扬长而去。
朱定北从手底下人口中得知的时候当真气恼,可国试在即,他也不想因贾府的事坏了贾家铭的心xing,这才按下不提。但当着宁衡的面,难免对贾十一怒其不争。
此时宁衡也有所耳闻,见朱定北比贾家铭本人还要上火,不由有些吃味道:“贾家铭毕竟出身贾府,如今改换门庭,对贾家却不能失了礼数。他行事当自己是贾家人,对幼弟忍让,懂得个中内qíng的人自然只会欣赏他的品xing,而不是愚昧地人云亦云。贾十一这手段也是高着……”
见朱定北横了自己一眼,宁衡才压下不痛快,嘟囔了句:“你待他也太有心。”
朱定北听见了也只能一笑置之不同他申辩。
他前世今生都是对朋友肝胆相照最讲义气的人。且不说贾家铭同其他三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感qíng甚笃,便是贾家铭比常人更坎坷的际遇,多少还有他cha手的原因在其中,心中很是愧疚,自然对他事更关注两分,总想着补偿照顾对方。
宁衡抱怨两句,见他不为所动,便收了嫉妒之心,对朱定北正色道:“国试在即,国子学的内师有意请临考的学子们回去露个脸面,彼此照应。十一今日名声有染,国子学恐怕不会放心请他。”
朱定北怔了怔,他回到洛京这些年已经深知人言可畏,但此时仍然心里一冷。
他叹道:“这样的聚会对十一也是难得的机会,以免他总是被咱们拘着在外头行走不开。你既然提了,想必有办法让他参加吧?”
宁衡点头,说:“已经让人去办了。”
“那便好。”
朱定北松了一口气。宁衡蹙了蹙眉,似有不满。
“怎么?”
朱定北问他。
宁衡凑近前来yù行不轨,朱定北早有防备地抵住了他的肩关,破为威胁地使力捏了捏。
宁衡委屈道:“你将他看得太重了……”
又说,“碰一下,不让你疼。”
朱定北故作不耐烦,这小王八崽儿的得寸进尺他这两日是领教了,没轻没重的毛头小伙子,挨挨蹭蹭的都会擦枪走火。
宁衡固执地看着他,朱定北不知怎的竟从他一向冷淡的眉眼里看出两分可怜兮兮来,于是心头一软……唔,心头火热之时朱定北不由哀叹,要想让长信侯爷药到病除可算他太天真了。
225.八月国试
第二百二十五章
在朱定北“食yù不振”的第三日,他收到一封广州府水师的来信。
是钱悔的信,内里照旧还有董明和的夹私。两人都说了一些东南水寇如今的qíng况,且不约而同地表示无法参加徙军前往鲜卑特训的遗憾。
皇帝陛下这两个月接连三道嘉勉旨意发往鲜卑,对新军的厚望和支持一目了然。
对于真正想要报效家国的将士而言,不论是内州军还是诸如董明和这样的水师,他们都因战功有限而难以施展抱负。鲜卑徙军就是这些人最好的机会,有幸成为第一批徙军,只要在这五年之期内崭露头角,那么将来不论分派到哪里都定有皇帝陛下的重用。
可惜他们二人再眼热也分身乏术,董明和身上还有皇帝的委托,从钱悔的暗语透漏来看他gān得有声有色,让皇帝十分满意,想来皇帝对他的将来已经另有安排,不会允他投效鲜卑。而钱悔则由朱家的重担在身,一心辅助朱定北在水师中留的暗线,自然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朱定北暗笑他们二人,这些年他可没少给他们开小灶,回信之中颇有指点,他们如今的进益去当鲜卑府新军的训练领将都有资格,根本没必要làng费五年的时间在徙军里熬一个机会。
这边才笑话完,隔了两日收到鲜卑府的家书,却让他又感慨起来。
老侯爷道:“没想到田小子这么心实,让他屈就在这些歪瓜裂枣里却是可惜了。”
他口中的田小子,正是与朱家有过渊源的从jiāo州田家走出来的一科武状元田益。这些年他们断断续续地保持着通信,老侯爷回京后不久还曾收到过他的慰问信,十分有心。
没想到他悄无声息地放弃了在凉州军中的大好局面加入鲜卑新军,若非朱振梁两番接触见他能力卓越有意培养而在家书中提及,老侯爷都不知道田益有这样出人意表的举动呢。
“能被你阿爹瞧上眼的人,你五叔肯定也不会看走眼,让他一个好苗子去新军那里改造什么呢?乖孙儿,你说,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老侯爷细想来便有些担心。
朱定北也想不通田益为何放弃在凉州几年来的功绩,凉州同内州不同,军将只要有能力再没有门道将军功积攒起来也有他应得的待遇。
依田益这几年在凉州军的表现——尤其是他在羌族匈奴联军攻打凉州时立下的军功,可谓是前途无量,实在没有必要走一条弯路子。他与老侯爷想法相同,田益此事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也十分看好田益的潜力,更重的是此人品xing极佳,不因困厄境遇而自苦,极为自qiáng但也没有刚直太过拒绝朱家的好意。
只不过,他也相信田益并非冲动之人,既然走了这一步棋心中对于往后境遇肯定早有预想,他们也不能以为他好的打算破坏他自己的打算。
朱定北想了想,还是道:“事已至此,既然阿爹欣赏他要提拔于他,我们便不要cha手gān预了。”
老侯爷仍不放心,“稳妥起见,还是去信问一问你五叔,别白白让这孩子受了委屈。”
田家的事虽然是老侯爷的祖父辈往事,但他多少心中过意不去,一直留意田益想着帮他一把,只是田益十分有出息他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但帮不上忙,也断不能让他在朱家军手里受了委屈。
老侯爷说风便是雨,很快就信写好jiāo给朱三,这才略放了心,对朱定北道:“你九叔……之后,你阿爹后方也没有从前那般稳固了,田益这孩子若是值得培养,且让你爹多上点心。”
朱定北知道他惜才,自然没有二话。
战后数月,大靖也恢复元气,一派欣荣。连最让朝廷头疼的宁州也已经有所起色,对于即将成为六驸马的宁州张州牧,朝野上下都是一片赞许。
八月国试前,洛京中的新鲜事乏善可陈,只除了六公主远嫁宁州一事。
当日十里红妆,宫中送嫁的队伍足足送出洛京十里才回头,且公主殿下的车马嫁妆足足有二十几车,又有皇帝亲派御林军护送,场面十分壮观也足以让人相信让这桩婚事将如开头这般完满,成为一时美谈。
六公主离京之后,朱定北多少松了一口气,他可对这个心机十足的女人敬谢不敏,她一日不嫁他便一日都不安心。
如今可算好了。
也不知是否命运使然,两世兜兜转转,六公主还是逃不开远嫁宁州的运数,这或多或少让朱定北心里有些不舒服,对朱家人是否能走出命运的掌控产生了一丝动摇。宁衡看他脸色,还当他是舍不得那擦肩而过的姻缘,也跟着闷闷不乐了一阵,好在朱定北很快便调整好心态重新展颜,这才算解救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少年郎。
金乌易逝,平顺地到了八月,国试终于拉开了帷幕。
三日之内考策论、经史、国政此三门,在那之后便是殿试取士,定品题名。
朱定北和宁衡将贾家铭送入考场,便回转回府,对于贾家铭的心态他们不担心,只要不出意外,这一次国试一甲有他一席之地。
参加国试的秀才郎们三日之后才从考场中走出,有些许人是被抬出来的,朱定北和宁衡在场外冷眼旁观这些人或痛苦或喜悦的神qíng,走马观灯一般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贾家铭现身。
贾家铭同样疲倦,嘴唇也有些gān裂,对迎上他的两位挚友却是会心一笑,自有成竹在胸。
朱定北于是放心下来,揽着他的肩膀走出人群,边解释道:“接人的马车把路堵得行马难过,咱们抄小路回去,我祖母在陈府给你备了酒菜,你若是饿得慌,咱们也可在外面先用一些。”
贾家铭忙说:“不妨事,我现在就想着回去洗个热水澡,再吃一口热饭,然后倒头就睡。”
朱定北见他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笑起来,“可怜的十一郎,受苦了。好在这什么劳什子国试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否则谁受得了。”
三人走了没多远,便听见人群中出现混乱,待被疏散之后才知,原来是一个白发老者承受不住考场失利而晕厥在地,几乎断气,这才引起一番骚乱。人群里不断有惋惜声传出,一些知道内qíng的人便将这老者的生平点出,在chūn闱上便考取了足足四十年,这才得了秀才功名,来京赴国试。
不少人感念他的执着和心志,朱定北听罢却颇有微词。
但当着贾家铭的面他也不少说什么,反而是贾家铭叹道:“听言那老者家中也不算富裕,若是此番名落孙山,家中多年付出便付诸流水了。”
朱定北闻言才表态道:“这世间出路千万条,也不是只有读书出仕才算出人头地。你看他一把年纪家中还有拖累,实在是……何苦想不开呢,你瞧他一把岁数,就算是得了状元也当不了官,给后辈徒留一个虚名,也不见得就能让他们享受多少好处了。”
大靖的能人异士之多数不胜数,尤其是在洛京,谁也不会因为你家中出了一位老状元就高看你一分。
贾家铭也道:“师父的手札中就曾提到,科举当有chūn闱三科之限,以免làng费彼此时间。只不过,读书人寒窗十数载,一心执念不容小视,若是夺了科举念想,恐怕有碍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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