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虎头虎脑的,见他转过来第一个不去接那纸书墨,反而手忙脚乱地遮掩自己写的字。
真真是掩耳盗铃yù盖弥彰,朱定北原先没留意,这么一打眼凭他的眼力自然看得一清二楚。朱定北会心一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顶着那孩子诧异的目光,一脸正直地回过头来。
——有个创造字体比他还有创意的家伙在,他就放心了。
☆、第3章 藏龙卧虎
第三章
午间用饭的时候,朱定北才意识到这不起眼的huáng品小学堂里竟还藏着好几个人物。
他身后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自报家门时他还吃了一惊,再到双胞胎人手一个拉着两个小伙伴过来表明了身份后,他看这些家伙的眼睛就奇怪了。
别管介绍人说得多好听,huáng品说白了都是些“笨”脑袋。一个学阶几百学子,天地玄三品都有甲乙丙丁数个学堂,单只huáng品独设一个学堂,可见就是几百号人里读书最笨的子弟集中营,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工部尚书的双胞胎在这里尚且还能理解,毕竟后来这两个孩子子承祖业,在工学的造诣上青出于蓝。他们醉心工物,学术上不经心以至于落于人后不算奇怪。但连秦大统领的长孙,中书令的十一子和长信侯府正经袭爵的宁小侯爷都在huáng品学堂,实在让人费解。
军政分明,互不gān涉。朱定北前生虽说不是对朝政漠不关心,但结jiāo的人少之又少,哪怕一二个打过照面,却因为常年不在京城也没有什么jiāoqíng。
不过能让他记住名字的,都是在京城有名有姓更有一番作为的人。
工部尚书楼敬知的双胞孙儿,禁军统领秦孝先的长孙,中书令贾惜福的第十一子,不说他们赫赫有名的父辈,他们自己及冠后的风采可不曾埋没在父辈的光环下。
再有这位曾让老爹都说过捉摸不透手段厉害的长信侯……这家伙生父早亡,祖父也没撑过几年,以三岁稚龄承袭长信侯爵位还没教长信侯府在这满是纷争的洛京没落,只说这一点,便知道是个厉害的。
朱定北不由多看了几眼在自己对面安静吃饭的孩子,除了个头比同龄人大了一倍,实在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想是被他看得久了,宁衡抬起头,过于清澈的视线与朱定北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起,惹得朱定北退缩了下。
这小子大概想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孩子为什么盯着自己看,半晌,几乎在朱定北被他看得定力都要用完的时候,突然从自己的饭盒中夹出一块红烧ròu,放到朱定北的饭碗中。
“……”
朱定北觉得自己的表qíng空白了一瞬。见宁衡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默不作声地把那块红烧ròu夹起,放到嘴里。
眼看着宁衡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如释重负地低头重新吃自己的饭菜,朱定北突然有种感觉:……果然像老爹说的,这小王八羔子心思诡异,他们这种粗人对付不来啊。
国子学自先□□那代就开始办起来,这百年来吸纳了很多学子,目前还未对平民开放,能够进来求学的都是官宦子弟。
这些人家的条件自不会差,国子学并不供应学子的饭食,他们带来的食物无不jīng致可口,花样齐全。相比起来,朱定北这份饭菜就显得寒酸了。
老夫人也没有准备这些的经验,一切都按朱定北平时在家的吃食来。谨记着太医的嘱咐,镇北侯府对于朱定北的膳食都以清淡为主,一则他还在调养的阶段,再则也怕他饮食冲突水土不服弄出什么病症来。
粗心的小伙伴们经过这一幕,纷纷留意到朱·小可怜·定北的吃食,忍痛割爱将自己最爱吃的那份食物夹到朱定北饭碗里,眼巴巴地看着他吃下去,才一脸被自己感动得要流泪的模样收回视线。
朱定北:“……”
书童与学子不同席,虽然朱定北对朱水生从没分过这些,但毕竟入乡随俗。
用过饭,早就láng吞虎咽吃完等在门外的朱水生迎了上来。警惕地看着和朱定北走在一道的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朱定北身后护送他回学堂。
“小少爷,这个下午用的蜂蜜水,还有这个,你饿了要吃,是你最爱的ròu馅。”小厮水生说不完的叮嘱,朱定北好笑地捏了捏他两颊的婴儿肥,也问了他几句,得知他一早上都用在蹲马步上了,不由叹了口气。在这京城,不说自己,就是水生也像是被折断翅膀的苍鹰,要适应囚笼里的生活,除非篡改本xing。
朱定北体谅他,并不拘束,让他自己找事qíng做。
不过他上次受伤吓坏了朱水生,嘴里应下来,眼睛却是恨不得分分秒秒黏在朱定北身上不让他有半分闪失,又怎么可能抛开他自己玩耍呢。
从学堂到膳房相隔两刻的步行路程,来去权当学子们的消食和消遣了。进了学堂虽然还未曾开课,学子们或是看书或是写字,就连秦奚也坐的直直的,拿着一卷书简qiáng记硬背着什么。
朱定北环视一眼,索xing趴在书桌上睡了起来。
他身后的秦奚眼巴巴地看着他,很是羡慕,但想到阿爷虎目圆睁的样子……秦奚抖了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打起jīng神来继续背书。
撞钟的声音再次响起,朱定北嫌弃地擦了擦自己嘴角可疑的湿润,不甚满意地看了眼书桌。趴着睡果然容易流口水,从前老娘原来不是唬弄他玩的。
朱定北不喜欢甜不拉几的蜂蜜水,但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不能辜负,喝了几口,揉了揉脸,下午讲学的夫子便走了进来。
夫子说的是论语,不出一会儿工夫,就成功地把朱定北推进了周公的怀抱,双目无神地看着他。
好歹撑过了一天,回了家关心问起的老侯爷老夫人见他一脸不愿多谈的样子也没有追问,当他过得不顺心,只能安慰说让他放松学,能学多少是多少,不要有负担。
到了晚间,放心不下的老侯爷到孙子的小院瞧了一眼,见屋子里点了灯,孙子正gān劲十足地看书,乐呵呵地走了。
“老爷,怎么样?”
“怕什么?狗娘的鲜卑都被我们朱家人打得哭爹喊娘,几本破书算什么。”
老侯爷大手一挥,全然没看见发妻鄙夷的神qíng:真要这么简单,当初被一首qíng诗为难地抓耳挠腮的又是哪个?
听他表露孙儿自有计较,老夫人也放心,不再多问。
第二日朱定北比昨日早了一个时辰出发,到国子学的时间尚早便在书院里逛了逛,顺便探探地形熟悉环境。
路遇不少临湖依柳摇头晃脑的学子,他都快走避开。
诚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朱定北最怕就是这些酸儒,多和他们说上几句话饭都要少吃两口。
到了学堂,没想到长信侯爷已经坐在位置上。
瞧他那一脸专注的模样和他书桌上那一本平生仅见的厚书,他没忍住凑过去看了眼,竟是本医书。
他就说嘛,能让老爹都感慨的人怎么可能智力只到huáng品,分明也是不务正业。
无端的,这个发现让朱定北对宁衡多了两分好感。
不等和他搭上话,宁衡小心地收起医书,解下书篓外挂着的一个小福袋,递给他。
“给我的?”
朱定北忙不迭接过,拉开福袋一股香味铺面而来,他将油纸包好的馅饼拿出,忍不住吸了吸口水。这两个月嘴里简直淡出鸟了,他这铜肠铁胃,啃得了树皮,喂得下雪球,平生无ròu不欢。若不是长者赐不忍辞,也不会乖乖受这么久清粥小菜的荼毒。
啥也不多说了,他一口塞进嘴里,抬手拍了拍宁衡的肩膀,含糊嚷道:“一饭之恩,小弟铭记于心,他日必当涌泉相报!”
宁衡余光扫了眼他油腻的手指,视线落在他无比满足的脸上,垂了垂眼眸。
朱定北昨日没留心,今日特意问过水生学堂的课程。
讲学阶段的课程是按照六艺而设:礼,乐,she,御,书,数。
礼所学除了各种日常礼节之外,更多的是孝悌友德信这些做人根本。乐虽则要求每个学生至少选取一门,但选择权则给了学生自由,有专门的乐夫子教导。she和御则是朱定北的专项,朱家军的少帅骑she功夫在军中的对手可没有几个。
再有便是书,除了诗书典籍和书法之外,同样也讲学一些县志史学,毕竟讲学还不像进学和大学那样针对科举或实务,少了些刻板。至于数,涉猎就广了,一般而言除了九章算术之外,夫子还会讲一些浅显的天文地理,以及术数在诸如水利等各方各面中的运用。
这日上午便是礼课。背诵一章孝经,再听夫子口若悬河如数家珍地列举由古至今一些感人至深至qíng至xing的人物故事,加上夫子煽动xing极qiáng的口才,学堂上的学子们目光炯炯有神全神贯注。朱定北最烦说教,夫子的声音犹如洪钟,在他半梦半醒间铛地一声,惊地坐直身体,如此反复。
到了下午,朱定北总算活了过来。
讲学的校场不大,一眼望去陈列的靶子和弓箭都尽收眼底。大部分学子显然兴致缺缺,只因武夫子一上来便要求蹲一炷香的马步。
烈日炎炎,再有夫子放在每个人屁股下的香,虽然根据经验人士说明这一屁股坐下去燃香不至于烫疼屁股,但也有丢脸至极,只能咬牙忍了。
也是为难了这些四体不勤的学子,武夫子要求对他们可没有半点放松,若是偷懒或是动作不到位,轻则纠正,重则点名怒斥加点一炷香。汗水滴到眼睛里都不敢擦,双腿抖抖索索比光着腿站在冰雪天里都厉害,只能凭着意志力qiáng撑。
朱定北体会不到他们的心酸,一炷香的马步对他而言实在太轻松。
他老爹朱元帅不轻易打骂孩子,让他不顺心了却也决不让你舒坦,罚蹲马步动辄一个时辰小半天,朱定北从小受罚到现在,结束的时候还觉得有些不过瘾。
秦奚看出来了,取弓箭的时候凑上来亲热地说道:“你家元帅爹爹也经常罚你蹲马步吧?”
将门虎子大概都有差不多的童年经历,秦奚到国子学受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同类,说不出的亲近。见朱定北果然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的苦脸,拍了拍他的脸,一副过来人的嘴脸道:“以后你就知道这是为你好了。你看我现在,头上顶盆水也能蹲一个时辰都不抖一下,他们还没有人能赢过我呢!”
朱定北没能准确明白此人的骄傲点在哪里,便捏了捏他的大耳朵,语重心长道:“再接再厉。”
平静安详的日子一划而过,直到朱定北再一次在诗书课上以头抢桌,脾气火爆的夫子终于爆发。
教执重重地砸在书桌上,夫子怒道:“把老夫刚刚说的这一段背诵一遍!”
看朱小侯爷两眼无神一脸蒙圈,夫子胡子都翘起来了,“朽木!不会还不好好听讲,你看看谁有你这样顽劣?若是周公能教会你这些,你费什么功夫来我这里?真真气煞老夫也,劣童,你莫不以为自己是再世宰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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