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逞qiáng了。赶紧躺下。”
不容置疑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他摸索着,从自己荷包里摸索出个瓷瓶,倒出药来凑到她唇边,“吃下去再睡一觉,到了目的地我再喊你。”
小古自己身上也有良药,正要婉拒。却见他双目炯炯盯着她,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服药了。
那药好似有安神舒缓的作用。不多时,她就感觉神思松缓模糊,不知不觉间进入了黑甜乡。
看着她眉心的皱褶慢慢散开,巴掌大的小脸渐渐陷入了安静甜睡,袁槿心中百味jiāo杂。望着窗外越发明灿的日光与树影陷入了沉思。
小古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她感觉有人轻轻将她推醒,睁眼看时,却感觉车帘上的日影微热而刺眼。
她眯起眼,适应了好一阵。才看到袁槿正坐在自己身旁,而小安仍是缩在角落,紧紧抱着母亲的尸体,整个人悲痛至极显得有些茫然。
听到她起身的动静,小安转过头来,两眼通红却哭不出泪来,“小古姐姐……”
“小安,我们马上就能安顿下来,让你母亲入土为安。”
小古安慰她,却发觉自己的嗓音嘶哑难听,额头的热烫虽然稍退,但浑身仍是苏软无力。
袁槿用指尖挑开车帘略微观察地形,然后道:“已经到了兰庆班所在的街上了,马车停在这里还是绕到后门那条巷子?”
袁槿问她的意思,小古不家思索,正要选择后者,话到嘴边却又改了方向,“还是停在这里,我先进去见七哥吧。”
袁槿何等聪明,立刻知道她的意思,俊眉一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到了地方就要过河拆桥,让我滚蛋吗?”
“金兰会的事,你还是不要掺合太深——所谓深恩难报,我也不想欠你太多。”
小古说得gān脆利落,光明正大,迎着袁槿幽黑的眼眸,她微微有些愧疚,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那婚约你也别惦记了,还是回去听从父母之命,迎娶门当户对的贵女吧。”
袁槿凝视着她,幽黑的眼眸中闪过苦笑,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唔……”
小古正待挣扎,却感觉他钳制的手臂bào烈而用力,浑身却又蕴藏着悲哀与激越的qíng绪——
“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包括你在内!”
他在她耳边断然低语,随即放开了她,毫不犹豫的起身,从车上一跃而下。
身影突然不见,但却抛下了一句话,“到了那,你要记得好好养伤。”
耀眼的日光随着他的离去而直泻she入,小古感觉眼角刺痛,微微闭眼之下,已经失去了他的踪迹。
兰庆班在京城梨园行里,可说是稳坐头把jiāo椅的魁首。当家名角秦老板,不仅唱念做打冠绝京师,更妙的是风华隽秀、气质清贵宛如王孙公子,让无数男女戏迷都为之倾心沉醉,为他散尽千金也毫不心疼。
但要看到秦老板也殊为不易——每十日会在街对面的兰庆堂粉墨登台,往往只是在压轴时惊鸿一现。原本岳香楼还在时,他还会偶尔去帮师弟替个场,自从那里出事后,他是越发深居简出了。
小古小心绕过正门,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侧门,敲动门环后,与守门人暗语对答,费了一番周折,终于见到了秦遥。
午后的日光金灿而慵懒,照在倚窗而坐的那白衣男子身上,他闭目凝神,仿佛正在小寐。窗边小几上有一卷古雅乐谱,却凌乱翻开着丢放,显然主人此时心绪不佳。
小古轻微的开门声惊醒了秦遥,睁眼看见是她,眉心霍然一跳,眼中神光宛如chūn雷初绽,灿亮一闪。
“十二,是你!”
秦遥站起身来迎上前去,速来沉稳的步伐,此时却带了三分激动。
“七哥!”
小古见到他的这一刻,几乎要喜极而泣——整个人都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她也快步上前,正要叙说。
下一瞬,她只觉眼前疾风一闪,白芒扫来,根本来不及躲闪,便有一柄利剑bī在了她的咽喉!
而这柄利剑,正稳稳的持在秦遥手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叛徒
事出突然,小古没有任何防备,直到雪刃及颈,她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冰冷的锋芒刺得她眼睛发痛,她只觉得眼这一幕宛如噩梦一般。
“七哥,你这是做什么?”
她睁大了眼震惊喊道。
秦遥静静看着她,眼中并无往日和煦温暖的笑容,而是变得冷然严肃。
他就那样凝视着她,好似要看透她内心最深处的一点一滴,而小古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伤心,更多的却是满心疑惑——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整整一刻,秦遥终于开口道:“你眼神里满是清澈坦然。”
“那是因为我没做过亏心事,因此问心无愧。”
小古不假思索的答道,随即又问,“为何一见面就要这样对我?”
秦遥眼中闪过冷冽怒意,宛如冰山最高处的日影——冰冷沉静,却又燃尽最炽热焰,“当年之事颇多疑点,这些年我静下心来,也曾细细思索,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他看向小古的眼神,越发显得犀利,“没想到,你父亲胡闰,才是真正寡廉鲜耻的告密者!”
“你到底是在说什么?”
小古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秦遥拿起几案上的乐谱,从中抽出一份信笺,看那墨痕新鲜显然是刚刚收到的,他默不作声的递给小古,手中长剑却并未收起。
小古展开看去,信笺里附了几张发huáng的旧纸,上面还有殷红的印章和指印,最后的那个签名,却让她眼角霍然一跳——
很是熟悉的笔迹,果然是胡闰的亲书。
照理说,胡闰待她们母女如此狠心。小古不该对他的字迹如此熟悉,但世上的爱恨qíng仇,往往却不是能以常理来论的——小古母亲直到过世前。最珍藏的一只盒子里,就有胡闰亲笔所签的婚书。
那是十几年前。他唯一一次写给她的,签名潦糙漫不经心,实在是泛善可陈,却被她当做宝贝一般。
小古小时候偷偷拿出来看过多次,无数想烧掉,撕掉,毁掉。但终究不忍心。
不是不忍心毁去生父唯一的手迹,而是不忍心毁了母亲微小的、低至尘埃的爱恋。
这样的签名,在十几年后,再次出现在她眼前。还带着鲜红刺眼的手印。
那陈旧发huáng的纸张,是衙门里书办记录的密审供词,最后签名画押的正是胡闰本人。
小古看着供词,眉心越皱越紧,心中满是惊涛骇làng。越卷越高,原本发烫发红的面色此时因为急怒攻心,越发烧得火霞一般!
“这……怎么会是如此!”
她从牙齿fèng里迸出这一句,满心的震惊却渐渐化为更深的愤怒!
胡闰在这一份供词中,详细叙述了他是怎样将京城的防卫布置图和军qíng消息私下送给燕军的。一笔笔时间地点详实清楚,确凿无疑。
小古看了那份供词的时间,却是发生在建文四年六月十七,也就是燕军攻入京城的三天前。
胡闰竟然暗中勾结朱棣的燕军!
这怎么可能?!
小古深吸一口,将心中惊怒和狐疑沉淀,摇头道:“这供词会不会有假?”
“这是当年大理寺秘密审讯的实录,审问的官员、内廷宦官、誊写的书办三人,字迹都核对过了,而最后的签名……你应该也能辨别真假吧?”
秦遥面沉似水,冷然道:“胡闰乃是建文皇帝最信赖的臣子之一,他泄露的绝密军qíng,乃是最高层面的,jīng准度极高——由于他的泄密,朝廷在东昌等好几次战役原本是笃定的胜局,最后却是连番大败,损失惨重!”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我有一位堂兄和两位族叔,都是参加了齐眉山的决战,最后没能活着回来,连尸首都找不到。”
小古只觉得心间狂跳,秦遥眼中的沉痛与哀意,让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难道泄露朝廷军qíng,导致靖难军长驱直入,莫名大胜的,竟然是胡闰一手造成的?
他竟然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小人?
小古又详细看了那份供词:审讯连续了两天,到最后定论签字画押时候,却是大家都笔画潦糙心不在焉——此时燕军即将攻破京城,大势倾颓之下人心涣散,也没什么人愿意再继续审下去了。
胡闰就被暂时羁押在他长期任职的大理寺中,然后过了两天,朱棣就势如破竹的杀入了京城,而建文皇帝朱允炆,却也在皇宫一场大火中自残身亡……
不对!
小古想到这里,却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若真是这样,他岂不成了朱棣的大功臣?为何又会被朱棣问罪抄家,最后落得剥皮实糙悬挂仪门的惨状?”
秦遥闻言也微微颔首,眼中冷意稍退,“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当年朝中也不乏文武官员跟朱棣暗通款曲,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曹国公李景隆都曾经当阵献城呢,朱棣当时也大加封赏,过了没多久就褫夺爵位抄家囚禁,活活把他折腾死了。”
“你父亲暗中出卖军qíng,让无数将士冤死,最后却反遭朱棣戕害,落得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秦遥目若朗星,闪着清冷而激愤的光芒,看向小古的眼神却渐渐柔和下来,“我也知道,你跟你爹不亲近,他的事,你半多是不知道的。”
小古露出一道清渺苦笑,“别说是他的事,就连他本人,我也一共见过三五回而已。”
而且次次都是冷言喝斥,明明是红笺欺凌rǔ骂她们母女,在他的偏心偏见下,却总是她生xing顽劣不守规矩,和她娘一样,上不了台面。
秦遥凝视着她的笑容——那么清瘦的脸庞,即使知道是易容,却也能看到双颊那病骨支离的嫣红,以及眼角眉梢的憔悴。
她是病了?还是受伤了?
他心中咯噔一声,没有问出声,却是盯着她看个不停。
明明知道,害死堂兄和族亲的那人,就是她的生身之父……这般的血海深仇,明明不该再对她呵护关怀,心中那道弦,却是莫名的痛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福祸
秦遥深深的凝视着她,那幽深一眼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卷入——随即他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寒光凛然的长剑,别转头去不愿再看她,“你走吧,金兰会之中,大概都收到这份密笺了,你我相识相知,彼此信赖,其他几个……却未必能如此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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