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晟拿到眼前仔细观看,越看却越是沉默,红笺端坐榻上端详着他,见他面沉似水,不由笑得更加甜美——这点她也没想到,幸亏会首景语算无遗漏,未雨绸缪让她学了张小姐的绣法和行针路数,也算有个七八成像了。
“果然,没有任何破绽。”
广晟放下针线,叹息道:“你们果然有备而来,心思深沉细密。”
“沈大人,我说过了,我是真正的张家女儿,你这样污蔑——”
广晟打断了红笺的装腔作势,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们就算布置再巧妙周密。死者却用她自己的方式,给我们留下的关键的证据。”
红笺愕然,不信,“什么?”
“就是这方绣帕。”
红笺轻蔑的笑了。“绣工已经对比过了,你还想拿它说事?”
广晟重新拿起了那秀帕,一口气chuī亮了灯光,让它在灯火之下照得纤毫毕现,“你看看清楚。这绣帕边缘的痕迹。”
红笺睁大了眼仔细看去,只见绣帕边缘有一片模糊灰印——好像是……人的汗渍手捏留下的痕迹。由于太过轻微,除非有洁癖的人,都不会把这当回事。
“张小姐是个兰心蕙质的人,她苦苦磨练绣艺,是怀着对父亲的景仰绣了这方马踏飞燕,帕子的尺寸略大,是她想绣完后裁成小小桌屏,恭贺父亲凯旋而归,而这样的孺慕之思。却在最后被你们的yīn谋诡诈活活扼杀——”
“她最后是被你们勒死的,一个弱女子无力挣扎,在生命最后时刻攥紧了绣帕,你们收拾现场的时候见帕子上并无血迹,就没有把它销毁。”
广晟炯炯目光看向红笺,沉声道:“张小姐当时是在劳作的,她手上出汗沾染了绣面——一般这种时候绣娘是不会碰绣品的,这显然是遭遇了非同寻常的意外。”
“景语确实是天纵之才,但有个道理,只有积年经验的仵作才懂——那就是。人手指的纹路,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广晟的话在红笺心头落下巨大震动——
“她指尖的汗渍在绣帕上留下了轻微的痕迹,你如果是真正的小姐,那就伸出十指来蘸了印泥。让我一一比对,看看究竟是否吻合!”
广晟气势如虹,红笺的面色终于变得煞白,眸子闪动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这一方绣帕拿到张夫人面前,你的身份就无所遁形了——你倒是猜猜,张家会怎么对待杀了自家小姐鸠占鹊巢的人?”
红笺心中惴惴。抬起头看向广晟,两人目光对视,她终于心虚的别过了头,嗓音有些嘶哑,“你究竟想怎样?”
“我说过了,jiāo出皇宫地道的线路图——你不用说你不知道,景语既然让你接应,就必定让你看过。”
红笺垂下头,好似在思考衡量,半晌,她才道:“我若是说了,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她眨了眨眼,露出我见犹怜的凄楚苦笑,“还有,能不能暂时不揭穿我的身份?”
她的眼中浮现水雾,“我跟张夫人已经相处得母女一般,我怎么忍心让她遭这晴天霹雳的一着?国公大人即将回朝,至少在那之前,让我再做几天她的女儿!”
她看向广晟,态度无比坚决,“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是死也不会合作的!”
得到广晟的保证后,她这才从梳妆台前拿起一只眉笔,在宣纸上默默勾画出线路。
广晟见她终于松口,于是也舒了口气,为了避嫌,他退开几步坐下,因此也并未看见,红笺低头时被遮掩的恶毒笑意——
一切,都照着会首景语的计划发展……
过了一刻,广晟终于拿到了红笺画好的地图,卷成一轴放入怀中就要离开,门外却传来喧哗声和惊叫声——
“是母亲大人来了!”
红笺从榻上一跃而起,眼中的孺慕和惊喜不似作伪,急匆匆就要出门去,却害怕惶恐的看了一眼广晟。
“灵儿,你怎样了?”
外面传来问话声,随即又是铮然喝问,“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让一个外男闯进灵儿的闺房!”
“我们张家,也算是这京里头一份的宣力重臣,如今半夜三更,竟然被人就这么闯进来,你们这些人是怎么当差的?!”
语音温雅却是怒意凛然,外面的仆妇和护院都唯唯诺诺,广晟却知道,这一句是说给自己听的。
“你去吧。”
广晟不由的也有些心软慨叹——张夫人的xing子在贵妇中一向是jīng明能gān又和蔼可亲,但她膝下一直空空,对红笺如此关切,可能一开始是为了演戏给两个妯娌看,但相处日久,就真正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了。
“把仪容整理一下,理由你自己编,但是记住,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他随即站起身来,揭开珠帘就朝外走,冲着门廊下正在焦急的国公夫人行了个军礼,随即扬长而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破堤
张夫人心急如焚,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带着丫鬟婆子冲了进去,看到红笺好端端的坐在榻上,却是眼睛有些红肿,吓得嗓音都变了调,“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母亲……”
红笺低声啜泣着,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哽咽半天,才低声道:“我今后就只做个乖女儿,好好承欢父母膝下,什么儿女私qíng的事,是不敢沾惹一星半点了!”
张夫人一听就觉得头疼——半夜有锦衣卫把府里包围,就算英国公府是皇帝信任的第一重臣,这也吓得全府上下惊慌失措,却原来,是因为这些小儿女的纠葛?
她有心要发火骂人,看这个认回不久的“女儿”哭得死去活来,终于还是叹气道:“真是疯魔了,为了这种事就如此狂妄乱来——等你父亲回来,饶不了你两个孽障!”
红笺哭得更伤心了,埋首在她怀里,唇角却微微翘起——等英国公回来,这京城金陵都已经是天翻地覆,日月换过了,谁饶了谁还不一定呢!
雨下了一夜,将荒岭野庙周围的山石都冲走不少,树木也连根拔起,到了天亮时候,这才渐渐停了下来。
小古看这里都已经妥当,决定按原定计划回城去,秦遥留在江堤附近以防差错——这是最要紧的,真要被人动了手脚朝城里灌水,全城无份贵贱都得葬身鱼腹!
她纵马朝着金陵城的方向而去,沿途道路泥泞,空气却显得清新怡人,小古抬起头,看着天边的云头——显然,这是一个大晴天!
今天就是景语计划发动的正日子,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在要害处的人手被控制了。
这样的布局,已经注定要破灭……
她心中闷闷的,叹息一声。正要朝前而去,却听岔道上一阵马蹄疾奔声,随即有人高喊道:“等一等!”
嗓音有些熟悉,小古勒住马头。却见来人身着轻甲铁袄,一身银袍风尘仆仆,眉宇之间更见忧心忡忡。
竟然是袁槿!
自从万花楼那一夜,大家匆匆逃离各奔东西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面。小古只是从金兰会几个手足的嘴里听说,袁二公子将他们送到安全地头后就回府里里,几天以后,他被调到郊外的神机营去了。
突兀重逢,没等小古反应过来,袁槿策马冲到了跟前,喘着气道:“你要回城是吗?”
小古一愣,袁槿脸上肌ròu微微抽搐,整个人好似处于愤怒激狂之中,他一侧身。攥住了她的缰绳,嗓音有些嘶哑,“别回去,那是条死路!”
小古凝视着他的眼,平静以对,“你也知道了景语的yīn谋,放心吧,他不会得逞的。”
袁槿闻言没有放缓表qíng,而是急急追问道:“你们已经知道了,跟他动手了?”
小古虽然微觉诧异。但认为袁槿值得信任,还是答道:“他的人在江堤那边,已经被我们——”
她的话被袁槿气急打断了,“你们以为胜券在握了是不是?景语这个人可没那么简单!”
下一句简直让人吓得魂飞天外。“江堤那边的布置,全部都是假的,用来欺骗你们耳目的!”
小古彻底呆住了,初升的旭日光芒刺入她眼中,她只觉得一阵头昏目眩,连耳边都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几乎要从马上跌下来!
“小心!”
袁槿伸手扶住了她,因是夏日穿得单薄,他手掌的薄茧和热意透过衣料透到她的肌肤上,紧紧的箍住了她的身子。
小古终究还是稳住了,她轻咬舌尖让自己保持冷静,“你怎怎么会知道其中有诈?”
袁槿凝视着她雪白的小脸,那般秀美jīng致——只有在这紧急时刻,她才去掉了所有的伪装,宛如明珠染晕,清艳无人能及。
日光刺入他的眼中,却是比黑暗更惊心动魄的狰狞,命运缓缓向他露出无常的门户,不知道那一端是狰狞的獠牙,或是……
他听到自己的嗓音低沉,平静说道:“因为我义父,广平侯爷,也是这事的主谋之一。”
“也就是说,江堤这边的工程,都是故意给我们发现的,都是假的?!”
小古浑身颤抖,听到自己的嗓音都打着飘。
“以景语的本领,应该已经知道你发现了他的秘密——江堤这边虽然人口不多,但也毕竟bào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又经过官府备案,真要查下去也是有痕迹的。”
袁槿沉声说道,双眸深处闪着纠结痛苦的光芒,“他一开始是准备在这里动手的,但既然被你发觉,就使用了更隐秘的计划,而这其中,我义父广平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广平侯袁容!”
小古早就知道这位皇帝的亲近重臣,驸马都尉也是当年私藏皇嗣计划的执行人,但此时想起来,却是霍然心头一震——袁容手中掌握着禁卫兵力,虽然不多,但也是驻扎在京畿,难道说?
“你猜对了,真正挖开改道的江堤,是西水关码头一带,是由我父亲的私兵死士亲自执行的。”
袁槿的嗓音低沉嘶哑,似乎不愿面对这一切,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
“竟然是这样!”
小古身子一晃,抬头看了看天色——地平线那端已经露出一缕金色,天马上就要亮了——这一天,正是七月初四,汉王出城祭拜徐皇后的日子,一切的计划就是在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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