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怒jiāo加,颤抖着身子到处搜寻,直到第一缕阳光照亮了大地,这才jīng疲力竭的跪倒在地,眼中落下了一滴滴的眼泪。
那不是无色晶莹的,是染着血的致恸致悔……
“如郡,我让你相信我,你真的照着做了,没想到最后,葬送你xing命的人,竟然是我!”
他十指紧紧的抠入地面砂石,渐渐的,鲜血染红,皮开ròu绽,却也浑然不觉。
“啊——————”
他声嘶力竭的喊道,痛苦的低吼回dàng在丘陵与江水之间。
江水滔滔向前,一如千百年间的每一个清晨。
八年后
永乐二十二年的秋天姗姗来迟,暑热的日子已经让北京城的人汗流浃背,苦不堪言。
迁都之后已经过了数年,虽然大家都觉得北平寒苦,不如南京繁华,可至少夏天还算凉快,没想到今年会如此邪xing,加上最近时局惶惶不安,整个北平都不复往日的轻松自在。
济宁侯正院上房,窗前的绿叶被秋风chuī得也半染huáng红,萧索中透出凄凉之意,侯府上下却都暗暗传说:那是被侯爷手下的冤魂鲜血染红的。
这种恶毒谣言传入广晟耳中时,他正在对窗远眺,听了这话只是微微一笑,甚至不准备追查和惩罚任何人。
“我觉得这谣言还挺有趣的……如果我杀的人鲜血就足以染红树叶,那宫里面死了两千多人,鲜血足够汪洋成海,染红京城每一寸地面了吧?”
广晟私下的毒舌实在是犀利,却让来访的堂妹如瑶面色微微发白,她好似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喉咙处一阵gān呕,却是qiáng忍住了。
“你也见到那场面了?”
广晟一愣之后若有所悟。
如瑶摇头不答,她喝了几口水才好些,兄妹二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侯爷,不,二哥,他们都说皇上已经疯了。”
如瑶低声说道,想起自己在宫里撞见的场景,顿时眼圈都红了。
衣衫半褪露出雪白胴体的宫女,哀嚎着往外跑,身上满是pào烙的脓血和焦黑,她很快被宦官们追上,不顾她的疯狂挣扎拖了回去,血迹在地上淋漓一路……
残破的木箱里堆着三具尸体,灰白gān瘪宛如骷髅,显然是渴死或是饿死的,小huáng门们抬着运出去,脚步呆滞眼神死寂宛如亡灵。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声音却是带上了哭腔,“宫里到处都是死人,活人已经不像是人了……”
这一切的离奇恐怖,被朝野的人们称为“鱼吕之乱”,起因是几年前,朱棣爱重的权妃被人毒死,当时查出来是同为朝鲜贡女的吕美人让宦官老乡带了砒霜,当时吕美人和家人都被酷刑处决而死。
第三百五十九章 秘密
本来这已经成为往事,但今年七月,事qíng重新又起了波澜,两个宫女吵架,牵扯出吕美人的罪证竟然是一件冤案——她的同乡贾吕氏因为同姓同族要求吕美人照应,被她拒绝后怀恨在心故意诬陷。
狂怒之下的朱棣决定整肃宫廷,他将宫女和宦官们隔离开来,分别拷打讯问,很多人或是受刑恐惧,或是趁机报复,互相攀咬牵扯,事态宛如滚雪球一般急速扩大——最后居然招出了要谋杀皇帝的口供。
朱棣晚年本来就猜忌好杀,此时听到这么多耸人听闻的证词,更加失去理智,宫里因此被连坐杀害的人有两千多人。
如瑶在三次议亲失败后,彻底成了勋贵世家有名的不祥之身——她上一任未婚夫甚至才考上状元,就因为谋逆造反而身首异处,从此再没有人敢娶她。在迁都北平后,广晟曾经想在当地世家里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却被如瑶拒绝了,她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决定不再嫁人,跟随姑母学习医术,随后遇到宫里甄选,她竟然以女医第一的身份进宫当差。
这个决定让太夫人和沈熙沈源都措手不及,他们纷纷qiáng烈阻挠,却被广晟拦下了,如瑶于是顺利入宫应选了。
“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久,被这么多长辈许给这个那个男人,这样随波逐流的日子,我已经不愿再过下去了——接下来,我要为自己而活!”
这是如瑶的心声,也是她的心愿,广晟没有理由不支持她!
如瑶平日里“不求上进”,不求闻达于妃嫔贵人中间,反而愿意给小宫女宦官们看病诊脉,她平时过得充实而平静,此时却是目睹这些残忍画面,失去了平日的冷静。
“听说,皇帝每次都要亲自看着这些人被剐杀……”
她低声说道,嗓音里带上了哽咽。
广晟正要安慰她,却听院外似乎有人怒气冲冲的闯入,他的亲信牢牢拦住正门不让进,吵闹声越来越大。
如瑶正要告辞回避,广晟却已经听出是谁,他冷冷一笑道:“你不用走,都不是外人,又何必顾忌!”
“一个堂妹对你来说不是外人,对亲生的父亲却如此忤逆不孝!”
沈源高声怒骂着走了进来,眼睛都戴上了血丝,毫无平日的儒雅姿态。
他这几年也是仕途不顺,因为儿子成了锦衣卫的大首领,出于平衡考虑,皇帝就不可能再让他在御前糙诏参赞了——父子之间,显然儿子更被皇帝看重,而他这个为人父亲的,就只能打落牙和血吞,黯然滚回翰林院坐冷板凳了。
这且不说,他的同僚却因为对缇骑鹰犬的厌恶,或者自命清高,纷纷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出言嘲讽,而广晟的手下在他示意下,也丝毫不给他面子,给了他几次难堪,沈源的日子简直可说是四面楚歌,处处碰壁。
“你忤逆不孝也就罢了,为父还能抱着宽仁之心包容,可你却是不知好歹,竟然敢在太子的宴席上抓人——你自己想死就算了,还要拖累我们一家人!!我是前世造孽才生了你这畜生!”
沈源眼中冒出qiáng烈的憎恶光芒,骂出的言语简直是刻毒疯狂。
他刚刚在夏元吉等人的邀请下参加了太子在宫外举行的私宴,太子并不嫌他势小位卑,反而执了他的手,亲切和煦的问长问短,还许诺要替他在太常寺找个好差事。
沈源也不是毛头小子,内心深处也是知道:即使太子有礼贤下士的美名,但他如此看重自己,只怕还是因为广晟这个逆子!
这个念头宛如野火一般萦绕在他内心深处,却让他更加嫉恨jiāo加——做父亲的竟然要靠儿子的荫佑,这简直是奇耻大rǔ!
不过太子的许诺也确实诱人,不仅太常寺的美差触手可及,等他登基之后,还会重新将沈源召回中枢——凭着他的才华与根基,要想重回昔日的地位,甚至更上一层楼都是指日可待的。
可这个逆子,竟然派手下的缇骑鹰犬冲到酒楼上抓人,丝毫不给太子颜面,周围一片敌视猜忌的目光让沈源如坐针毡,再也呆不下去。
他咳了一声,缓和了下沙哑的嗓子,略微冷静一下,痛心疾首的低骂道:“你现在得势猖狂,可太子毕竟是未来储君,皇上又逐渐老迈……”
他打量了周围一下,压低了嗓门道:“你就不想想日后吗?”
朱棣确实垂垂老矣,虽然目前在疯狂杀戮,但重击是日落西山,身体与jīng神的衰迈都是朝臣们有目共睹的。
“眼前又如何,日后又如何?锦衣卫只听从皇帝之名,其他人还是少来沾惹的好!”
广晟冷笑着反驳,见沈源气得脸色发青,不由的心下冷笑,淡淡说道:“父亲你不要那么瞪我,我一直很好奇,你瞪着我的脸,不会想到我死去的母亲吗?”
这一句低沉yīn森,沈源的背上冒出一阵凉意,顿时起了jī皮疙瘩,“你,你胡说些什么?”
广晟冷笑着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上前一步bī近他,越发低声鬼魅,“你和王氏二人合谋,为了将我母家的财产占为己有,刻意设局让她入套——明明是王氏邀她来谈生意,却让她失去意识失身于你,你们的圈套周到巧妙,所有人都以为是她这个商户女不知羞耻爬chuáng勾引,对她鄙夷不已!”
看着沈源的脸色由青转白,变得发huáng,广晟眼中的冷笑化为无形之箭,“我娘是盐商独生女,老父本来是要招婿入赘的,你们暗中用侯府的势力bī得他生意失败,又很突兀的’悬梁自尽‘了,于是我母亲孑然一身,加上好大一注浮财,就全数归了你!”
“更可耻的是,我外公家中跟张夫人有旧,伯娘张夫人当时有意援手,你们怕她坏事,就故意派人勾引大伯流连青楼,还设计怂恿他把花魁带回家,气得大伯娘血崩难产而亡!”
一旁的如瑶听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震惊和愤怒,“什么,害死我娘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二叔你!”
第三百六十章 敬嫔
之前秦妈妈曾经偷偷告诉她自己秘密调查的结果:张夫人的死,是王氏设计气死的,甚至连太夫人手上也不gān净,她想堕了儿媳的胎,甚至连广钲也除掉,因此在大房正院喝的银耳羹里加了少量红花和砒霜,如瑶因为是女童的缘故,不宜服食银耳,广钲每次收到母亲送来的都送给心爱丫鬟吃,因此两人都得以逃过,而张夫人因为孕吐,吃的也不多,却也导致胎像不稳,再被沈熙的荒唐行为一气,彻底香消玉殒。
如瑶一直深恨太夫人和王氏,但她一直以为,这都是两个毒如蛇蝎的后宅女子所为,没想到一直假装正经儒雅的二叔,竟然才是真正的罪魁!
她咬牙瞪着沈源,后者却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颤巍巍往后退,“你,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我母亲家中仍然有两个老仆逃了出去,至今还高寿活着,他们知道的很清楚。”
广晟的话宛如晴天霹雳,彻底打醒了沈源的侥幸心理,他咕咚一声摔倒在地,随即爬起身来捂着脸,飞快的跑了出去。
一代儒家翰林,平日以浩然正气和风骨自矜,此时却在儿子和亲侄女面前被生生剥下伪善的脸皮,他一时心血上涌,哇的吐出了血,脚下却是丝毫不停,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广晟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越发加深:这还只是个开始而已,现在就已经受不住了吗?
“没想到,二叔竟然是这般人面shòu心!”
如瑶恨恨说道。
“我早就说过,这个侯府里就没几个好人,都是些衣冠禽shòu而已。”
广晟懒洋洋的说道,如瑶却有些不甘心,恨恨道:“就这么让他逍遥法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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