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冰冷的脸色过分惨白,一道长而醒目的疤痕横过眼角,更添几分肃杀。
最为恐怖的还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人居然会笑?
他凝视着她,无声一笑,眼角刀疤一扬,顿时充满煞气与凶狠,那笑容却偏偏沉稳尊贵,“这是你的?”
他单手递上头绳。
小古茫然的看着他,缓缓的,试探的伸出手去接,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险些栽倒在他怀里,“你姓什么?!是哪家的?”
他的问话快而gān脆,语音之中偏偏带着隐秘而急切之意。
小古被他铁钳似的大掌一把抓住,心中大奇——她天天劈柴也是力气不小,使劲挣扎一下,居然把手缩回几分,那人脚步一晃,手掌却握得更紧——这一番挣扎,他竟是有着上百斤的气力!
“请问……这位姑娘你到底姓氏为何?出身哪家?”
好似是发觉自己太过着急,吓着人,那人笑容透出和缓和歉意,但仍执着的追问着。
小古正要回答,旁边却传来熟悉而愠怒的声音——
“千户大人您拉着我的侍婢不放,究竟是何缘故呢!”
小古转过头一看,略带惊喜的唤道:“少爷!”
只见广晟甲胄未除,一身热汗的迎着寒风回来,他冷冷的瞪着那人,面上已是冷怒讥诮。
因为对方是上峰将官,他的问话还算有礼,但那语气简直是放肆狂恣——若是目光能化为实质,那只拉住小古的手掌大概已经被他斩下。
“原来是沈总旗,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那位千户微微颔首,显然也是听过广晟的“丰功伟绩”的。
小古初到平宁镇时上街买菜,那些大娘大婶见了她这个新面孔,不免要探问一二,听说她是新来的沈总旗家丫鬟,各个都是面色古怪,对她倒是客气了三分。
小古不费chuī灰之力就从人们的议论中打听到:广晟初来时,靠的不过是中军书纪官的路子,虽然大家听说他出身济宁侯府,但看那孑然一身的模样就知道是跟家族不对付的。因为他相貌长的好,xing子又冷傲睥睨,便有人动起了歪心思,深更半夜聚众将他拦住,说些不三不四的荤话挑衅,还说要剥下这小白脸的裤子看看是男是女。
那一夜山上军营和坊里的人们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只是没人敢轻易去探。第二日清晨,广晟照样叼着烧饼去校场cao练,那几个人却踪影全无,午后才被人在山坡yīn凉处发现:各个身上都有三道刀痕,一道浅而长横贯整个胸膛,一道在脸上打了个叉,虽然不大但深可见骨,最后一道,则是在……胯下。
前两道还好说,最后一道难以看清,但在场诸人都被那染满鲜血的裤子惊呆了,一时都觉得胯下凉风飕飕,不寒而栗。
究竟伤势如何也没人清楚,听那些八婆议论:据说是家伙还在,只是被一刀贴着要紧处的筋ròu割过,已经被吓得全数萎软,再也不能人道了——偏偏又没真正伤及要害,即使有心要拿来做文章,却也闹不出什么风làng。
那几人虽然也各有党羽,都叫嚣着要找广晟报仇,但此事一无证据,二不占理,上峰只是把他唤去申诫几句就按下了此事。从此大家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主。
广晟在军中不久就混得风声水起,他虽然xing子冷傲,待人接物却是毫不含糊,钱财和贵货上向来是毫不吝惜,简直称得上义薄云天,谈起吃喝嫖赌来更是无一不jīng,没几日手下和周围同僚都纷纷折服,翘起大拇指对他称一个服字。
本来如此也算平安无事,偏偏那日秋狩,他那一队人马表现实在出彩,尤其是他本人,单人独骑竟然连过十关,夺得本营魁首之名,这本是好事,但他上峰郝百户却最是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听人笑谈几句“少年英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顿时心里有妒火直冒。
他指示手下另几个总旗和小旗官bī广晟下场比试,却在暗中放入刺马脚的铁蒺藜,又把切磋用的钝锋刀枪换成战场上用的利器。
他也是老行伍了,对付菜鸟简直是全挂子的本领,没想到就在这一次撞上了铁板!
第四十二章 袁槿
在校场之上,广晟黑袍银甲,一杆朱枪十招之内横扫对手,端的是威风八面——下一刻,他的坐骑踏上铁蒺藜,一声哀鸣之下就要发狂跌飞!
然而,血腥的一幕并未出现,广晟单手勒马,竟生生将它bī停,这等巨力让人骇然,目不转睛之下,竟见他凌空跳到对方马鞍上,一脚把人踢下去,顺便还夺过他手中长刀,斜劈之下gān脆把其他对手的马腿都砍断,顿时血光四溅混乱不堪!
据说当时整个校场都鸦雀无声,广晟一派平静的下马,招手唤来管军械的,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神qíng平静得好似刚睡醒的婴儿,“你为何怠慢失职,把这种真刀真枪都混在里面了?这几个兄弟被你害得落马摔伤,你该当何罪!”
可怜那管军械的总旗官简直是哑子吃huáng连有苦说不出——广晟的刀剑当然是钝的,那几个“切磋”的对手倒是拿着利器,可被他劈手夺了过去,砍完人还要怪罪自己——这简直是个活阎王真qiáng盗!
他被拎在半空中,被掐得直翻白眼,却楞是不敢说出苦衷——这都是那个该死的郝百户指使他gān的!
而那个郝百户见事qíng闹成这样,只能gān瞪眼没什么话好说——这一次的暗cháojiāo锋,广晟大获全胜,在这五个卫里都声名鹊起。
不过真正让他扬名立万的却是“深夜持刀追砍上司”这一桩,事qíng的详细缘由小古也没打听到,只知道那一夜平宁坊万籁俱静,即使关紧窗户也能听到那位郝百户的凄惨嚎叫声——他从街头跑到巷尾,身后追逐他的就是一柄雪亮长刀,等到天明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刀伤,却已是神智不清,又哭又笑的在地上乱爬。
出了这种事,广晟居然没受到任何惩罚,反倒是那个郝百户莫名被除去世袭的军职,回老家休养去了。于是广晟在众多袍泽之中更加有名——手下狠,背景硬,又够义气,这样的人不红透半边天还真没天理了!
说起广晟的“丰功伟绩”,小古一时想起许多来,此时却听他冷然一笑,对着那位千户道:“末将的区区小名,居然入了大人尊耳,倒是让我惶恐不已。”
说是如此,但他可没有半点见了上峰的诚惶诚恐,狭长凤眸之中闪过幽冷笑意,“家中婢女不懂事,倒是冲撞了大人。”
他伸出手,一把搭在那千户手上,猛然发力之下,竟生生掰开他的钳制,随即拉过小古挡在身后,笑意中染上了三分讥诮,却更显得他容色绝代,“但她毕竟是我家的下人,就算要教训,也不劳大人亲自动手。”
那位千户的目光仍停留在小古身上——那般复杂、焦灼,甚至混合着别的qíng绪,但只是一闪就隐没起来,却更显得眼角那条疤斜飞颤抖。他居然没有动怒,只是淡淡道:“我看着她有些象我一位故人,所以才请问几句——倒是我唐突了。”
“哦?那肯定是认错人了——我家这名婢女乃是罪逆之后,你们广平伯府可是这南京城响当当的名门,又怎会有这样的故人旧jiāo呢?”
小古一听这话却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新来的袁千户,广平伯府的二公子袁槿。
袁槿听出话中锋芒,目光一凛,随即却缓缓放松下来,居然露出一丝笑意,更显得疤痕狰狞可怖,“沈总旗你也太谦了,论起家世门第,府上才是真正的一等一人家。我虽然年纪不大,倒也听说过令伯父从龙救驾之功。”
俗话说打人不可打脸,济宁侯府上下最忌讳的就是大老爷当年那事,但广晟与家中已近决裂,听了这话倒是丝毫不恼,反而笑意更盛,眼角透出桀骜森冷来,“哪里哪里,你家五公子的学问蕴籍,我也是一向佩服的,听说他为同窗两肋cha刀受了挂落,小小年纪倒是义气深重,真是让人佩服。”
这一下比打脸更重,说完话他笑着拎起小古,也不拜别转身就回了宅中。
小古被他半拎半拖的往回走,虽然看不见,却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慑人的目光。
“少爷……”
她低喊了一声,却引来他的反问,“你认识这个袁家老二?”
面对他闪动的冷冷眸子,她把头摇得跟拨làng鼓似的,“从没见过。”
“那他怎么一副见着心上人的惊喜激动模样?”
广晟越发狐疑,仔细打量着她黛黑的面庞,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瞧着你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他也不会是觊觎你美貌来胡乱搭讪的……这事着实蹊跷啊!”
你这个孔雀男!你身材脸蛋都有,就是没长一张积德的嘴!
小古心里已是大怒,暗暗把他骂了一顿,脸上却是气鼓鼓的别过头去。
一根带着热意的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生气了?”
“没……”
她偷偷横了他一眼,闷闷的说道:“人家是世家公子,哪会看上我这种无才没貌的下人,只怕真是认错了人。”
“不管是不是认错了人,总之你离他远点。”
广晟不由分说,有些霸道的吩咐道。
小古低下头,眸光闪动间qíng绪丝毫不露,乖乖的点了点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了一副怯怯青涩的惶恐,“少爷,奴婢一定听您的话,绝不搭理外面这些人!”
“这样才乖!”
他又伸出手,呼噜了一下她的头发,觉得手感比初见时清慡不少,于是笑着夸奖道:“不错嘛,发间的油烟和尘腻都洗去了,你总算不再象以前那样邋遢,懂得收拾打扮自己了。”
那是因为你家一共六间房,大家都住得清慡gān净,我没法往头发上涂上油灰!
小古暗自腹诽,却感觉那只手收了回去,随即又拿出帕巾包裹的沉沉一团放进她怀里,“这个给你,晚上好好梳妆打扮,陪我去参加军营的大宴。”
他好象有些不耐烦,却又似有些羞赧,转身回了内院。只剩下小古一人站在前堂屋里发楞,任由半明半暗的日光照在身上。
她打开帕巾,发现里面裹着的是一对银cha梳,上面镶嵌着五彩的红榴石和紫晶、琉璃等等,虽然并不名贵,却显得jīng致大方,衬着她一团小髻,倒是有几分俏丽可爱。
小古眯起眼睛,看着手中这对cha梳,无奈的叹了口气,终究把它放入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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