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广晟身上檀香混杂着苍术的气息不同,那人的身上带着皮甲淡淡的硝味,外罩的官服却是一派平滑柔软,一触手就知非是凡品,不是江南的贡绸,就是宫里内造。
她抬头一看,映入眼中的竟是那突兀而凶凛的疤痕,他冰冷的脸色过分惨白,更添几分肃杀。
“袁千户……”
她轻声唤道。
袁槿冷冷的凝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好似要看透她灵魂深处。
这时另一道人影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俊美少年系着大红蜀锦紫晶抹额,发坠银线,身上着了小号的战袄,虽然还未长成,却也有那么一股英气豪迈。
他手里提着皮弓,急匆匆跑来,老远便喊道:“大哥小心,这jian细被我she中了!”
小古听到他这一嗓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个小混球混世魔王……你才是jian细!居然看也不看就大呼小叫的she过来!
她眼中闪过怒色,挣扎着就要起身,袁槿单手微一用力,将她搀了起来。
“阿桢!”
他怒声喝道:“什么jian细,你乱喊些什么!”
那年少稚气的袁家小五已是跑到跟前。一看眼前这一幕,顿时吓得张大了嘴,面上的红晕被吓得变为苍白,“我、我……你、怎么是你?!”
袁槿冷眼锐利,“你们认识?”
“不、不是……我,她那个……”
五公子袁桢已是吓得张口结舌。语无伦次了。
就这点胆识也敢参合金兰会的事?大哥还真是给我挑了个好助手!
小古心中冷笑。却不能真看着这倒霉孩子bào露,于是忿忿道:“怎么又是你?!”
她站起身来,指着他骂道:“上次纵马冲过我们门口,险些把我撞飞出去。这次又是你?!”
她展开袖子,露出一条长长的滴血的伤口——看着虽然吓人,其实很浅。越说越是委屈:“千户大人,你们是名门公子,金玉一般的人物。我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可这位小公子这么三番五次的折腾着,是真要杀人害命吗?”
雪花飘落的暗夜里,孤灯照出一片嫣红血痕,袁槿面色沉了下来,一双眸子黑嗔嗔的发亮——这副模样简直让袁桢胆寒!
他一言不发,突然撕下自己的长袖。默默的替小古包扎,手法并不温柔。却很是娴熟细致。
袁桢这才反应过来,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心中却明白这是小古在替自己解围。他略一思索,gān脆把整个荷包取下,从中拣出金创药的瓷瓶以及一大把金银锞子,胡乱塞回荷包里,不由分说的系在小古腰间,“我眼花,以为是看到了jian细……总之是我对不住你,这些是赔给你的!”
“谁要你的钱?我虽然低贱,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总之,这些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
小古眨着盈盈大眼,好似憋着怒气,一双眼圈却是红了。
这次轮到袁桢咬牙切齿了——你这个笨女人!快收下啊!
碍于二哥在侧,他不能有明显的暗示,却是杀jī抹脖子一般的使眼色示意——荷包里有“料”,是传递给你的!
“阿桢你做什么?!”
袁槿以为他是在做鬼脸,怒喝一声后冷冷的眼风扫过,顿时把袁桢吓得僵立当场,眼珠子都不敢再转了。
袁槿取过荷包,冷哼一声取出物件细细查看,这时小古也反应过来——这荷包里另有玄机!她和袁桢对视一眼,两人都蹙起了眉头暗自担忧。
装药丸的瓷瓶被打开,袁槿细细嗅了嗅,又取出药丸看了看,顿时把两人吓了一跳,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他又看过那些金银,没发觉什么异状,这才面色略见和缓,随即把东西丢给袁桢,竟然朝着小古抱拳行礼道:“对不住,是我教弟无方,伤到你了!”
以他世家名门的地位,又是炙手可热的千户大人,居然肯对一个下人如此诚恳的道歉,实在是怪事一桩。
小古作出不知所措的模样,退后闪身不受,有些犹豫:“这怎么使得?!真是折煞我了……”
她略一思索,连话也说利索了,“这本是意外一桩,五公子也是少年意气,立功心切,再说我的伤也不重……”
“这伤刚刚止住血,还暂且随我去上药歇息一阵吧?”
袁槿凝视着她,好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轮廓来,嗓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那目光中闪过的,却是极为复杂的……激动和怜惜?!
莫名的,小古觉得这目光蕴含的意味有些蹊跷。
她咳了一声,看看天色,轻声惊叫道:“已经快两更了!我出来很久,只怕少爷找不着人要怪罪下来——”
她随即转身要走,随即却又折了回来,劈手从袁桢那里夺过那只荷包,似笑非笑道:“二位的厚赐我却之不恭,就此收下了!”
随即转身翩然而去,只留下两兄弟对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
半晌,才听袁槿沉声道:“阿桢……”
“啊……?”
“回去以后,你自己照着家规去领家法。”
袁桢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只苦瓜。
小古沿着原路反回,刚刚进入后堂偏帐之中,迎面而来是却是一道白盘弧影,她侧身一让,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咣当声。
“滚出去!”
这是广晟的嗓音,清冽而冰冷。
她以为是对着自己发脾气,定睛一眼,却见盘子里汁水横流,好似是海鲜一类——站在广晟身畔的,却是一道柔婉优美的妙龄身影。
天寒料峭,这女子却穿了一层极薄的桃花纱,粉光晶莹,苏胸若隐若现,“大人,奴婢是奉上官的命令来伺候您的。”
佳人娇喘吁吁,柔若无骨,无奈广晟铁石心肠不解风qíng,一把将她推开,对着小古皱起眉头,沉声低斥道:“你到哪去了,还不快过来伺候!”
第四十七章 传信
小古唯唯答应着,却见那穿着薄纱的女子qiáng笑贴了上前,眼角却是泪水晶莹,娇声媚气道:“这位总爷,奴家若是伺候得不好,您尽管惩罚便是……可若是真的恼了赶我出去,只怕上官饶不了我,非要打个皮开ròu绽不可!”
广晟皱起眉头——虽然明知她是在博取哀怜,但男子汉大丈夫却也没有害人受过的道理,况且此次宴非好宴,若是执意不要她们服侍,只怕反而惹人生疑,可贸然把人留在身边,只怕……
一旁的小古见他迟疑,心中剔透哪还有不明白的,径自上前两步,直截了当道:“我家少爷的饮食衣物从不喜欢外人经手,你若是明白规矩,留你服侍也无妨,否则只好请你打哪来回哪去了。”
那女子抹一把眼泪破涕为笑,笑意间更带三分俗艳的媚意,眼波好似带了钩子一般,“奴家谢过这位姐姐了……”
她上前来就要站在广晟身后,却被他一个眼风扫过吓得身子都僵住了,只听广晟沉声责问小古:“我才离开一会,你就跑哪里去了?!军营重地也是你随便乱闯的吗?”
话虽然严肃,却能听出他的关切之意,小古落落大方毫不害怕,笑着答道:“一群男人醉熏薰的,酒气让人受不了。”
广晟瞪了她一眼,气道:“你到外面透透气也就罢了,走远了只怕有危险——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板着脸训斥了两句,见小古低头不语,认错态度上佳,于是便熄了怒气,沉声道:“跟我回席。”
一旁的亲兵看得暗自称奇——这位总旗虽然年轻,但xing子冷峻桀骜。人见人怕——只是一个丫鬟而已,他居然特地从宴席上半途离开,莫非是放心不下?
但看那丫头貌不惊人又身子瘦小,怎会让他这么惦记着?连分发来伺候他的军jì美人儿也不放在心上?
在众人揣测声中,广晟带着两女转身而去。
穿过长后堂偏帐。又有一座座条石砌成的连屋出现在眼前。四四方方将主将大营围绕在中央,气派很是宽阔宏大。
这五个卫驻扎在此已经数十年。经营日久,虽然碍于军制不能搞得太过奢华,却也搞得有声有色。漫山遍野一大片房舍营帐。看起来简直是一座小型军城。
小古随着广晟一路走来,好奇的左顾右盼,又遭到广晟狠狠一瞪,她有些害怕的眨了眨眼垂下了头。却默默把核心重地的路径都记下了。
两人渐渐走到了主帐跟前,气象更是森严——一面铁杆大纛旗高矗在门外。纛旗上一幅缎幛,蓝底huáng字写着:“三千营郑”四个斗大的字,在qiáng劲的西风中威风凛凛地飘扬。虽说是“中军营帐”,实则却是松木与青砖砌成的三层碉楼,呈五角凸起长廊连接。四周被松明和油浸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每隔三丈有一名兵士顶盔着甲守卫,一身鸳鸯战袄已经在风雪中染成雪白,连眉毛鼻子上都冻出冰棱来,却仍是钉子般挺立。
永乐皇帝对军纪约束甚严,如今虽然是一天天松弛崩散,基本的cao练防卫却还是有模有样。
广晟瞥了一眼身后两步那低眉顺眼的小丫头,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凑到她耳边悄声吩咐道:“等一下进了军帐,你就……”
他如此这般的吩咐道,小古注意倾听着,冷不防却被身后那女jì撞了一下——她原本老实的跟在三步远的地方,现在不知怎的居然失去平衡一头撞了过来。
小古一闪身,那女人尖叫一声抓住她的衣袖,随即倒入广晟怀里。
她一身薄纱颤颤,暖玉般的苏胸与广晟紧密相贴,让周围的士卒都看直了眼。
广晟皱眉,正要将她推开,却听旁边有刻薄yín邪的嗓音笑道:“想不到沈总旗这么急色,还没就门就又是搂又是抱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
广晟面色一冷,绝色容颜宛如霜雪冰玉,他微微一笑,gān脆任由那女人瘫软在他怀里,只是懒洋洋的侧过身来,似笑非笑道:“标下见过百户大人。”
他略微一礼,却是明显敷衍的意思,那方百户哼了一声,眼中jīng光闪烁——他是个容长脸,两撇胡子随这一声哼抖动着,活象一只偷食的老鼠,“听说你为人飞扬跋扈,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哪里,百户大人真是太过恭维标下了——听说郝百户和您是姑表之亲,果然你们两位英雄所见略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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