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这几天我忙昏了。买什么东西只能你自己斟酌了。”
广晟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小古,“除了买礼物,你自己看上什么也买回来便是,别给我省钱啊!”
小古看那银票,居然是四张一百两的,看广晟那架势却似满不在意,不由奇怪道:“少爷这是发财了吗?”
广晟不禁汗颜,这倒是疏忽了:其实锦衣卫中有所谓的份例钱,都是各处店铺豪商层层上贡的,越是位阶高当红的百户千户拿到的越多。他才去不久就分到了八百多两的银票,“旗手卫里有同僚先借给我使着的。让我替他去参加京卫武比。”
他急中生智扯了这个理由,倒也不算完全撒谎:入chūn以后,京营往往会举行御前比武,有些是抽签上场的,但更多qíng况下则是挑选jīng英参加比试,永乐对弓马骑she步战都很是喜好,若是能在这场笔试中博得圣上青睐。那顿时就身价百倍了!
他是圣上钦点的人,旗手卫那边无论如何都会给他留个名额的。
“这倒是不错,以少爷的武艺,定然能把对手打得鼻青眼肿抱头鼠窜的。”
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
广晟哭笑不得了,没好气的瞪了这没大没小的妮子一眼,让她收拾几件衣服就带着走了。
夜近二更,万花楼的兰香阁中气氛凝重,楼外的戒备却是比平时更森严了数倍。
“七哥!你居然没死!”
秦遥白衣翩然出现在座位上,顿时引起众人一片声的喧哗鼓噪。
小古蓦然站起身来打量着他。只见他虽然面容略见疲倦,但身上却并无伤痕,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没死……但这条命,却是六指牺牲了自己换来的!”
秦遥眼中含悲,淡淡说了一句,却让在场众人都静默下来。
“六指他是个好孩子,家里没钱让姐妹免于充官罚没,他就主动以身相替,卖身当了戏子。为了吃梨园行这碗饭,他不仅剁了指头,还日夜苦练,就盼着有一天能赚上大钱,堂堂正正的恢复自由身回到家乡——他连梦里都喊着爹娘……”
秦遥的嗓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低下头,眼前却出现一条白色绣绿萼兰的帕子,接过擦了擦眼睛,再抬起头却发现是小古,两人目光相触,各自看见眼中水光。
一句多谢还没说出口,却听旁边有人冷哼一声,一块帕子带着香风被狠狠的丢在地上。
宫羽纯感念身世,也是听得珠泪盈盈,见秦遥双目悲愤jiāo加却qiáng忍着没有哭出声,摸出袖里的香帕要递过去,却又有些犹豫,就在这犹豫的当口,小古已经抢先一步送了。
一股酸意涌上她的心头,宫羽纯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泪,好似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岳香楼是我们的重要据点,现在竟然被锦衣卫查抄,还折损了我们的人——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还有燕校尉那个叛徒也留不得!”
小古想起燕校尉面对尸体时的那一刻犹豫,以及他身上的伤痕累累,但看到众人愤怒喷火的眼神,却只得心中暗叹一声,不再言语。
“幸好七弟这位徒弟深明大义,毁掉了所有的文书密件。”
坐在上首的景语终于开口了。
他端坐在帘幕之后,嗓音不急不愠,随即却对着老八聂景道:“你在太医院那边混得怎样?上次说起的药可有办法弄来?”
这个话题转得突兀,不仅聂景,连在场众人都为之一愣。
聂景上次治好了广仁的头伤,便受到侯府及几家姻亲的看重,不仅常常让他问脉诊疗,还想法把他从药房杂役的身份上调了出来,如今已是太医院下属御药局的一名“直长”了。
虽然身份略有提升,但直长只是比药童和杂役要高些,但基本上只能负责调配药材和汤剂,还不够资格跟几位太医说话,更不用说到御前伺候了。
“我是外面进去的,不是出自京城和燕王府的医药世家,所以始终不得太医和御奉的看重,只是让我看着熬煮药膏打磨蜜丸。”
聂景说到这却是毫无气愤不平之色,又继续道:“不过我每日早到晚退,平时做事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大家经常拜托我帮忙代班,大哥要的药材不是特别紧要贵重,我倒是偷偷藏了些。”
聂景从荷包里掏出三只瓷瓶放在小几上。
“嗯,很好——这是我下一步要配的药物。”
大哥从帘幕后又递出一张纸,上面墨迹宛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却让聂景吓了一跳,目光从纸面到帘幕来回了三次,这才狐疑的问道:“大哥确定是要这几样?”
“恩,你照着方子抓药便是。”
小古冷眼看着,心中响起了警铃:阿语又要搞出什么事来?!
她凝视着那缓缓收回幕后的右手——雪白细腻,修长而温文,在幽幽灯火下宛如羊脂玉般剔透,却是比女子的手更多了几分刚硬的线条!
这只手是柔和温柔的,曾经替她擦去眼泪拯救她于危难之间,在漫漫长夜里秉笔写信,以良言诤言抚慰她那惊惶不安的心,到最后,也是这双手,在灯下决绝的烧去了她的庚帖,断去了那三生石上的姻缘红线……
而如今,这只手,却是染上了无穷的血腥与暗黑,在无声息间掀起京城的波澜诡谲!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浓黑眼睫颤动之下,却是遮住了眼底的忧悒与隐痛。
“燕校尉是彻底成了叛徒,可如今在锦衣卫的诏狱之中,还有两个隐患……”
景语意味深长的说道,却不碰小几上的瓷瓶,只是对着宫羽纯道:“三妹,那个石巡检,由你负责让他长眠不语——拿走左边第一只瓷瓶,去完成你应尽职责吧!”
宫羽纯脸色发白,眼中却是光芒闪动,她咬着唇走过去,拿起瓷瓶,却是倔qiáng的昂起头,看向众人,“此人由我负责,我不会让金兰会之名蒙羞!”
“至于huáng老板……”
景语轻飘飘的语调,好似在说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小古心中却是咯噔一声,升起不详之感——
“他自己会知道怎么做的。”
这一句冰冷无绪,却是宣告了huáng老板的死期,小古心中一动,不禁开口道:“不试着救人吗?”
虽然有帘幕遮住,小古却仍能感觉到,那一双冷漠犀利的眼眸停留在自己身上,瞬间似乎有冰与火jiāo缠燃烧而过,让人心头一凛!
“十二妹,你愿意一试吗?”
冷漠的嗓音带着兴味,却让小古皱起眉头——这般好整以暇的回答,显然是对方早就预料到自己的反应,专程在这等着她呢!
又是跟上次那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心升愠怒、非常不慡,于是直截了当道:“大哥又有什么妙计,你倒是说个清楚,也省得我把戏演砸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赌气中带着挑衅,如此明显的火药味却是让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十二妹是寡言少语的xing子,为何这次却语气辛辣不善,夹枪带棒的跟大哥呛上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战
帘幕后那人并未发怒,反而发出清朗的笑声,“十二妹真是外有娇媚之姿,内秉风雷之xing。”
这本是一句风雅的调侃,不知怎的,小古却觉得耳边热辣辣的,心中却是五味俱全:酸甜苦辣一齐涌上心头,她似笑非笑的扯动嘴角,冷声道:“我却觉得,大哥你才是秉风雷之xing,怀刀斧之心,却又具菩萨之相。”
在场众人大都是官宦出身,听着这话脸色都是一变——比起大哥方才的调侃,小古这话的含义却是严重了,简直是指着他鼻子说他城府深重心机诡诈!
小古说完,只觉得胸中那口气略有消退,也不看众人脸色,径直站起道:“空谈无益,大哥要是没什么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没等她迈出一步,从帘幕后飞出一张宣纸,卷成一个小轴she向小古,她顺手一抄接住,打开一看,竟是景语亲手写的行动计划。
“十二妹若是看完了,没什么异议的话,就请拿起桌上最中央一只的瓷瓶。”
小古的目光看向方才聂景放下的剩下两只瓷瓶——原来,其中一只竟然是为她准备的!
她微微一笑,将瓷瓶收在怀中,转身离去,只是剩下众人惊疑不定。
“各位兄弟姐妹不必惊慌,这次锦衣卫摸上我们的据点,满城搜捕,是要把我们金兰会一网打尽的架势——既然纪纲有此雅兴,我们就陪他玩一局!”
景语的嗓音含笑而淡定,但在说到纪纲的名字时,却是变得轻渺而诡秘,一字一字从舌尖滚过,那般切齿的惦念缠绕之下。一种yīn森的气氛顿时萦绕他的周身,让人听了忍不住要打个寒颤!
不断有文书卷轴飞出,落在各人桌上,“这你们各自负责的那一部分,你们策应协助十二妹完成任务。给锦衣卫还以颜色!”
诏狱之中仿佛永不见天日,只有微弱的灯光照着方寸之地。
广晟坐在桌前,打量着眼前满脸是伤几乎变成一只发面馒头的huáng老板。却见他畏畏缩缩的躬身坐在矮凳上,目光却是笔直看着地上。
这是个棘手的人物……
他心中如此想道。
虽然是个显得窝囊的小人物,广晟却却觉得此人比死去的燕校尉更加难以说服。
所谓无yù则刚,对于一个全家死光、自己入赘,连姓氏也改掉的人来说,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人或是事物了。
广晟翻动着手里的资料纸页——锦衣卫的探子早把huáng老板的底细查了个清楚:他本是一家富户之子,却因为兄长的座师是建文死党。一家遭到牵连:兄长和侄子被腰斩。父母病死在流放路上。只有他因为逃到舅父家而幸免一死,但不久舅父家为了避祸搬迁外地,路上被流寇所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到了一家铺子从小伙计做起,因为勤勉可靠,东家招了他入赘。生了几个孩子夫妻和睦,却又染上瘟疫全部故去了。
孤身一人的huáng老板如今做着皮毛和粮食生意,在军中也颇有人脉,却没人料想得到,他居然是金兰会的探子!
广晟看着他,突然开口道:“你知道你是哪里露了破绽吗?”
huáng老板抬起鼻青眼肿的脸,刚喊了一声“冤枉啊大人”,就被广晟打断了,他凑近huáng老板,低声道:“因为所有去过北丘卫的商人中,你是唯一货物数量不符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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