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怀瑜更是摆摆手,赶苍蝇似的道:“知道自己烦人还不快走,别搅了别人的游兴。”
饶是许御修养再好这时候也按捺不住,深吸了口气,语调淡淡却带着嘲讽:“日前听说沈家三姑娘进宫侍读,脾xing已经改了许多,也变得从容知礼,如今瞧来…”他冷哼一声,却没说话。
沈琼楼忽然歪头对他笑了笑,看得他心神恍惚,呼吸微微一滞,不敢相信世上竟有此等尤物,更不敢相信这样的佳人竟是沈琼楼。
她笑过之后便敛了神色,淡然道:“对有礼的君子自然得以礼相待,对无礼之人自也不用客气,我有礼无礼,端看跟什么人说话了。”
许御薄唇几乎抿成一线,柳毅察言观色,忙不迭地叫撑船的人把船行开,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出言道:“这沈家小姐…倒跟传言中的不大一样啊。”不光容貌绝佳,就连谈吐也温雅平和,虽然是挤兑人,但却并没有半分粗俗之举,要是按着传言里的,早就该打上来了才是。
许御漠然道:“装模作样罢了。”
殷怀瑜本来想把把事儿惹大,叫了人狠揍许御一顿给自家表妹出气,没想到沈琼楼见脸上若有所思,伸筷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她托着下巴思索:“这位许公子素来眼高于顶,对瞧不上的人素来不理不睬的,还是头回主动跟我说话。”
殷怀瑜上下打量她几眼,笑了:“这也难怪,你现在是瘦了不少,人瞧着也好看多了。”
沈琼楼笑笑:“你不知道,我当初侍读的时候已经瘦了些,连眼睛都快挤没了。”
她叹口气:“我原也是个贪嘴好玩的,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闹怎么闹,岂不快活?但想着家中父母的期望,还有别人轻鄙嫌恶的言语,好些坏毛病只得改了,总不能让人一辈子瞧不起不是?就算不能为家里争光,也总不能糟蹋了沈家的门楣。我是女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尚且得担负责任,更何况太子您呢?”
她是有感而发,gān脆全倒出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教育一下叛逆期少年。
殷怀瑜神qíng淡了下来:“你继续。”
沈琼楼默了片刻:“陈皇后不容易,她唯一能靠的…只有您了。”
这话是实实在在的诛心之言,殷怀瑜眉毛一扬,嘴角沉下:“你胆子倒是不小,宫里的事儿也敢妄言。”
沈琼楼平静道:“是,臣有罪。”
殷怀瑜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眼里突然显出几分颓然和愤懑:“你说的话我也不是不懂,只是…没用。”
他眉尖低垂,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尖锐地冷笑几声:“我小时候也是三更眠五更起的,就是夏日晒的中暑,冬天手上生冻疮了也不曾懈怠过,也没见父皇多瞧我一眼,可那几个只用提笔充充样子就能得这个得那个,左一个三皇子右一个七殿下,凭什么?!”
沈琼楼默然,陈皇后不得宠这事儿满朝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太子也连带着不受皇上喜欢,要不是上头有礼法压着,这储君之位没准都得换人。
叛逆期少年的心思本来就难猜,再加上有几个受宠的皇子对比着,难怪这孩子往中二病的方向一去不回头了。
她想了想道:“我现在自觉比原来改好了不少,但有些人还是对我明褒暗贬冷嘲热讽的,难道我要去抱着他们的大腿哭求让他们喜欢我说我的好话?”
殷怀瑜怔了下,她继续道:“事在人为,只要下的功夫到了,总会有人看见的,可若是连功夫都不肯下,那只能一辈子受人白眼了。”
殷怀瑜轻声道:“若是有人始终看不见怎么办?”
她犹豫一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那就不去理会,真心盼您好的人,会为您高兴的。”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冲她笑了笑:“好,我试试。”
教育叛逆期少年真是个体力和脑力并行的活儿,沈琼楼回到家里表示心力jiāo瘁,沈老夫人一边嫌弃她,一边命人取来热巾子给她敷脸:“太子寻你做什么?”
沈琼楼的声音有些模糊的从毛巾里传了出来:“殿下难得出宫一趟,他在宫外又没有熟人,便寻我出去逛逛。”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殿下这也太…”剩下的话她不好说。
沈琼楼摇摇头:“我已经跟殿下说好了,玩的时候好好玩,回去之后就得把心放到课业上了。”
沈老夫人神qíng缓了缓:“不错,你身为侍读,是该时时规劝着。”她想到一事,又提点道:“今日旨意下来,让你父亲去吏部任职,你在宫里越加低调些,省得招惹事端。”
沈琼楼点头,闷声发大财嘛。
她又在家闲了几日便回宫上课,她测字神准,殷怀瑜竟然真的在众皇子小测中夺了魁首,一人得道jī犬升天,就连宫人看她的眼光都比往常恭敬几分。
她下课之后给自己沏了杯薄荷茶正要喝,皇上身边的内侍已经匆匆进了东宫的门,在檐外朗声宣沈侍读过去见驾。
她自不敢怠慢,理了理衣裳慌忙跑过去,没想到在嘉明殿里又见着了豫王,他倒像是没事人一般,低头悠悠然打着棋谱。
她忙忙跪下行礼,昭睿帝虽然不待见皇后太子,但对她还算和蔼,等她行礼之后,抬手召她过去,含笑道:“沈侍读,朕原来也见过你一回,起来吧,不必这般拘礼。”
第21章
要是真想让她免礼,在她跪下之前说不就完了?沈琼楼一边吐槽,一边又行了一礼:“臣不敢在圣上面前失礼。”
昭睿帝见她面上小心翼翼,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适意不少,抬手让她立在一边:“这些日子你这侍读当的着实不错,就连几位太傅都说你用心,敦促着太子的课业也长进不少,这回小测,他竟难得得了头名,其中倒有你的大半功劳。”
沈琼楼忙躬身谦道:“回皇上的话,殿下天资聪颖,闻一知十,三位太傅也俱都学贯古今的高才之人,臣不过是在旁听了几耳朵,不敢居功,况且臣…”
昭睿帝虽然面容稍显平凡,但笑起来自有种天家威仪所赋予的魅力,他微微一笑,摆手道:“有过当罚有功当赏,就连太子都说这两个月多亏了你,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了。”
他略顿了顿,温言道:“侍读并非正经有品阶的官员,朕一时也不好给你往上提拔,你不妨自己想想,想要什么赏赐?”
皇上倒是大方,牛皮chuī这么大,难道她要封侯拜相他也给?她一个穿越的,内里就对君权没什么敬畏之心,在心里YY的很高兴。
昭睿帝见她默然不语,以为她是在思索,又忽的笑了笑:“你是女子,自己不好讨封赏也就罢了,倒是可以给你父兄讨一个,锦川侯才去了吏部任职,你长兄又才中了进士,难道也没什么想头吗?”神qíng温和,眼里却带着几分催bī。
沈琼楼开始没多想,听完了却觉着这话的意思有些不对,倒是豫王在边上懒洋洋地出了声:“皇兄也太抬举这小丫头了,赏下些钗环首饰也就罢了,不过是在东宫陪太子读书,这点小事儿就大举封赏,让前朝的百官怎么想?”
他这边说完,那边沈琼楼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险险惊出一身冷汗来。她陪读确实是小事,皇上何必许下这般重诺?还特特提及了她父兄,只怕未必是真的想封赏,借着这个话头试探侯府罢了。
哎呦卧槽,朝斗这东西双商不高的压根玩不转,她心里骂了几句,想了想道:“前些日子常听祖母说些积年旧事,当年祖父还在的时候送了祖母一支镂空点翠凤头步摇,可惜后来搬府的时候不慎丢失,这么些年也没找到…”
她用力在脸上堆出几分腼腆,垂头道:“臣请皇上赏祖母一支同样的步摇,好补了祖母这些年的心头缺憾。”
昭睿帝一顿,面上带了几分讶然:“你想要的只是这个?再没别的了?”
沈琼楼道:“回皇上的话,正是,再没别的了。”
昭睿帝神qíng和缓下来,笑意渐深,语调更为亲切:“你这孩子倒十足像你祖父,当初我说要封他为一品国公,他也辞了不受,换成给老夫人讨了封赏诰命。”
说明他老人家也看出您是个面子货。沈琼楼道:“臣不敢和祖父相提并论。”
昭睿帝又跟她闲话几句,发现她虽寡言少语,但言谈之间却甚是稳重,并不见少年人的轻狂,更兼身姿挺拔磊落,倒生了几分欣赏之意,勉励几句,含笑让她退下。
他转头瞧着豫王打好的棋谱:“这孩子不错,颇有几分她祖父的品格,能堪大任,只可惜是个姑娘家。”
豫王一笑:“不过尔尔,但比之旁人,确实要顺眼些。”
昭睿帝看他:“难得你有个能入眼的。”
豫王又是一笑,把棋谱摆好,躬身退下了。
要不是豫王暗示,自己刚才差点坑爹,沈琼楼吓得脑门子冒汗,被风一chuī身上凉津津的,忙不迭地回了府。
侯府已经知道了消息,沈老夫人听说她放着封赏不要,只给要了个步摇回来,就是往日再含蓄骄矜也按捺不住,恨不能伸手揪着她的耳朵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琼楼只好解释道:“祖母您想想,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了几日书,哪里值得这般大肆封赏,皇上不过随口一说罢了,要的多了圣上未必高兴,况且爹才升了官,我要是再得了赏赐,指不定就有人眼红盯上了,还是低调些好。”
这道理沈老夫人也懂,不过还是没好气道:“就你jīng明,讨了只步摇回来,传出去还不得让满京的人笑死。”
她说完又用力戳了她一指头,教导道:“你就是要个皇上的墨宝书画也比这个qiáng,一来显示你对皇上的敬仰尊崇之qíng,二来咱们府上放着皇上的墨宝,日后指不定能派上用场,再者传出去也尊贵体面。”
沈琼楼本来觉着自己挺聪明的,听完大骂自己猪脑子,拍着大腿连连后悔。
沈木在一边神qíng放松,难得帮沈琼楼说话:“楼儿这回也算是机警了,若她真的不知深浅讨要官位封赏,那才真是惹了大麻烦。”
沈老夫人点了点头,叹息道:“咱们家都卸下兵权这么多年了,皇上还这般防着,真真是…”
沈木苦笑:“皇上前些日子也这般探问过儿子,不过没问出什么来,便转了风试探起晚辈了…咱们家虽算不得正经外戚,但终究是姻亲,陈皇后…再加上当初父亲和大哥又执掌兵权多年,在军中根基深重,皇上这般防着也属常理…”他微微叹了声:“儿子弃武从文,现在只求阖家安稳,旁的也不敢再奢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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