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宽广的院子,尽头是几座假山,一旁是一个荷花池,风雨飘摇,满池残荷败落,说不出的凄凉落魄。池边则是一座凉亭,几日未曾出现在姜泽眼前的姜溯便坐在亭中,静静凝视眼前棋盘,时而落下一子。
他在和自己下棋。
右相看了片刻,在姜溯的示意下从善如流坐到了她对面。他落下一粒黑子:“姜泽并未采纳殿下建议。”
姜溯微微抬眸。
许是想起了今日大殿之中姜泽表现,右相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哂笑:“殿下总说姜泽此人生性狡诈,这几日看来也不过尔尔。若我心底原只有五分把握,现在倒觉得此事不若探囊取物。”
听闻“生性狡诈”四字评价时,姜溯的眉头微乎甚微地皱了皱。但他很快挥去心底不悦,随意落下一子淡道:“外祖并不了解他。”
右相不以为意:“若是如此,他又岂会看不出殿下之意表面虽不妥,实则却是最稳妥之法?”
如今天下五分,随国位于严寒贫瘠之地,虽民风彪悍,时常有侵略他国之举,然如今老皇帝病重,几位皇子争权夺利,并无多余气力出征姜国;韩国式微,近年来士族大夫人才凋零,皇室昏聩无能,亦无力侵略他国;楚国虽qiáng盛,却与其邻国、匈奴常有龃龉,两两牵制,轻意动弹不得。是以姜泽采纳姜溯建议筑成长渠,短期内绝无外患。
可惜姜泽看不透,采纳旧习。等到明年洪水再犯,今日之举也就成了徒劳。
姜溯没有说话。
世人不了解姜泽,他却不会不知道。这个人天生聪慧通达,任何东西一点即通,在他还一知半解时,姜泽早已开始举一反三,甚至反过来教他……他不可能看不穿这个建议的优劣。
除非……姜泽想将皇位还给他。
姜溯心不在焉下完了这一局。
局末时分,右相终于又道:“他依旧以孝为借口,不愿取毓岚?”
姜溯的指尖僵硬了一瞬。然后从容不迫落下最后一子,淡淡应声。
右相轻叹。
棋盘上黑白子纵横错落,白子明明能将黑子杀得片甲不留,却为保留其最后尊严,以半子微弱优势获胜。他看着姜溯一粒一粒将白子捡回棋盘,最后劝诫道:“在下为官三十载,忝居相位十载,殿下是在下见过最有可能结束这乱世,君临天下之人……还望殿下当机立断,莫要再有妇人之仁。”
语罢,并不去看姜溯脸上神色,只躬身告辞。
姜溯终于停下了动作。
他丢掉手中白子,靠在栏杆上静静凝视远处。
有风拂过,他缓缓抬手抚上唇瓣,面上却是罕见的茫然。
第4章 第四章
夜凉如水。
姜溯回到宫中,挥退欲言又止的内侍,才发现他的chuáng上躺了一个人。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静静看少年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四仰八叉地睡在他的chuáng上。薄被只盖住了他的两条腿,里衣上卷着露出了一大截腰线。昏惑光线里,莫名就叫姜溯口gān舌燥了起来。
姜溯恍惚间又想起那个令他怔愣了好久的吻。
哪怕这些日子他一直用姜泽的恶作剧来催眠自己,却也无法否认不知不觉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偷偷滋生,慢慢发酵。
他又怔忡了片刻。
理智告诉他应当抽身而去,睡到隔壁那间为姜泽准备,但很少用到的屋子去。但他终究还是坐到chuáng边,试图将少年的里衣拉下来盖住小肚子,替他掖上薄被。
这种事情他已经做了很多年——在他救了差点淹死的姜泽后,他们便常常睡在一起,从此他的夜晚总是睡不安稳——他总要醒来好几次,为身旁这个无法省心的小孩盖好被踢掉了的被子。
直至小孩变成了少年,而这一陋习愈发变本加厉。
姜溯眼中有了几分回忆引起的暖意。但他的指尖方才触及少年温热的皮肤,又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不知为何,那一刹那他竟觉得指尖染了一种近乎苏麻的感觉,以至于他下意识想要躲开。
姜溯深吸了一口气。
这不对,这太不对了。
姜溯平静了一下心跳,再低头时,对上了姜泽缓缓睁开的双眼。
先皇后曾有姜国第一美人之称,她的孩子自然长得不差。事实上姜泽有七分像他的母亲,面如桃花,jīng致飞扬的眉眼眼,小巧笔挺的鼻梁……只是他的轮廓更为英气凌厉些,才不会被别人错当女子。
姜溯对着他的容貌已有十多年,却从未有过今日……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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