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旎瞧着荀玉卿的头一点一点的,虽眯着眼睛瞧着自己,心思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不由得苦笑出声,伸手为荀玉卿脱去鞋袜,将他放倒在chuáng榻上,抖开被褥为其盖上,自己也身子一侧,半躺在了chuáng上,双脚悬在空中微微晃悠着。
“玉卿儿,我若是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平日里卜旎看着没心没肺的很,这儿要离别了,心中倒是意外多qíng了起来,伤感无限,偏过脸去看着灯烛在夜风中摇曳,他用手做枕,贴着脸颊,柔声道:“我实在不愿意与你分开,但是总没法子,我有些事qíng要做,不能带上你一块儿去,等我办成了,我便立刻来寻你。”
“就算你不想我,就算我走了,你高兴快活的很,那我也一定会想你的。”卜旎越说越伤心,荀玉卿又毫无反应,不由得转过身去问道,“玉卿儿,你听见了没有……”
卜旎一转身,却见荀玉卿双目闭着,已是酣睡十分了,不由得又惊又怒,但随即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就说哩!你怎么不理我,原来你睡着了。”他微微一歪头,忽然又道,“是哩,正因为你刚刚睡着了,我才给你盖上被子的。”
这般沉默了一会儿,卜旎忽然坐直起了身,他说话颠三倒四的,可见思绪极为混乱,故才想一出说一出。卜旎微微叹了口气道:“没听见倒也好,我忍羞怕臊才说出那些话来,你要是真听见了,可指不准笑我多少回呢,好玉卿儿,你记得,你若是不想我,我……我就……我就要生你的气哩。”
其实卜旎也知自己说得话,荀玉卿全是听不到的,可若非荀玉卿睡下,他也绝不敢开口说这样的话的。
他将嘴唇咬了咬,忽然又俯下身去,悄悄亲了亲荀玉卿嘴角那颗小痣,好似孩子般欢喜无比的笑了起来。
“好玉卿儿。”
第三十章
直至天亮,荀玉卿方才醒转,他伸了个懒腰,外衣垫在身下已揉皱的不成样子,好在质地柔软,倒没觉得睡着不舒服。
荀玉卿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按了按脖子,就着脸盆里昨夜的冷水醒了醒神,忽然想起昨夜卜旎似乎来过,便将衣裳穿好,到卜旎房中去敲门,正巧店小二上来送水,看见荀玉卿在敲门,就同他说:“这间房的客人已经走了。”
“走了?”荀玉卿一怔,“走去哪儿了?”
“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店小二摇了摇头道,“不过他一大清早将房钱结了,就走了。”
一大清早……
荀玉卿不明所以的回转到自己房中,才发现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蓝紫色的绣花荷包,他将荷包打开一看,装着满满的银锞子,不由得愣了愣。这些银锞子显然是卜旎留下的,打成五毒的模样,每样上都刻着不同的字眼。
荷包之中还有一张白纸条,只有三字,如小儿涂鸦般歪歪扭扭:有急事。
荀玉卿思量了阵,便将荷包放入怀中,至于那纸团则揉了揉丢在桌上。与卜旎同行时,多是卜旎决定路程,如今卜旎离开,荀玉卿自然也就变成了如起初刚与柴小木分离时一般毫无目的。
房钱已经结完,荀玉卿与店家问了问qíng况,决意走水路坐船顺江向下,他自己身上还有当初打劫来的那两袋银两,加上卜旎留下的,身上也算有些银钱,近期实在是不必为生计担忧了。
载人的船不少,荀玉卿为了节俭用度,并没有大手大脚的包下整艘船,而是同其他人一块儿挤了挤。要过江的人不少,江船不大不小,却也坐了少说□□个人,船上既有瓜果蔬菜,也有药材,还有带jī鸭上来的,混着人们聊天闲话的声音,叽叽嘎嘎的,十分吵嚷不说,气味也叫人难以忍受。
荀玉卿不耐舱中的气氛,坐船的多也是些极普通的老百姓,对他这般妖异的外貌也略有些望而生畏,只低头偷偷嚼舌根,并不敢接近。没一会儿,荀玉卿便走出舱去,同正在摇橹的艄公站在一块儿,一道看江水滔滔。
老艄公双手摇橹,他年纪看起来很大,但力气却是不小,见着荀玉卿出来,只是乐呵呵的问道:“小相公,怎么坐不住吗?”
荀玉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江风拂面,还带着cháo湿的水汽,他袍袖随风飞舞,猎猎作响,刚开口便喝了一嘴的风,就稍稍侧开身,避开风向道:“船家,还有多久才到?”
“不久不久。”老艄公呵呵笑着答道。
江流被划开两道长长的水波,渡船慢悠悠的驶向对岸。
果然如老艄公说得一般“不久”,荀玉卿清晨上了船,次日清晨方才到岸,一般江船若非极大,就是极小的短途。老艄公这船称不上太小,也算不上极大,父子俩轮换划船,倒也还算照应的来。
船钱早早付过了,待到快要靠岸时,荀玉卿便自己施展轻功往岸上行去,水中没什么什么依托,他起身便纵得高了些,正好落在实地上。清晨江面雾大,老艄公刚睡醒,就见着一袭袅袅白衣消散在雾气之中,不由得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道:“崽啊,咱这是遇上妖jīng了,还是遇见神仙了?”
小艄公也揉了揉眼睛,目瞪口呆的回道:“阿爹喂,别喊我崽。”
这时刚刚清晨,天色还颇为昏暗,但城门已经开了,荀玉卿入了城,便直直往市集行去。城中早已开了灶火,炊烟袅袅不说,刚入集市,便闻到了ròu味与面食的香气,大街上人还不多,刚支开了摊子的小贩老板连声吆喝招呼着荀玉卿。
荀玉卿看了看还未完全热闹起来的集市,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几年前,自己初来乍到时,由蓝千琊领着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场景。他微微嗟叹了声,便寻了一处摊子坐下。
摊子老板还很年轻,约莫三四十来岁,留着胡须,生得圆润有福气,先给荀玉卿盛了碗热乎乎的豆浆,又问他要吃些什么。别看摊子不大,但东西倒是一应俱全,煎饼蒸饺,云吞粉条,还有刚出炉的大包子。
大概也只有小说里的世界,会有这么丰富的早饭了,不过荀玉卿倒也不讨厌这些作者带来的便利,倒不如说,虽然是古代的世界,但饮食跟一些习俗都是自己所清楚跟了解的习惯,让他更自在些,要是穿回了实实在在的古代,那可真说不准熬不熬得住。
荀玉卿要了几个包子,又要了一碗馄饨,这两样东西快得很,不大一会儿就全上来了,他就着馄饨的清汤吃包子,只觉得浑身暖洋洋了起来,清晨的寒气也不翼而飞了。
他瞧着模样格外冷艳,老板跟老板娘一同缩在蒸笼后头,也不敢与他随意搭话,只觉得荀玉卿这人生得实在漂亮,但实在又不好说话。好在过了没有多久,往来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又有人陆陆续续的在摊子处坐下,熟客新客都有,老板与老板娘这便热火朝天的开了工,边上早饭边同人闲侃起来。
而不爱说话的荀玉卿,自然也就安安静静的吃着自己的早饭,等他将最后一个薄皮多ròu的馄饨吃下肚后,忽然听见后头吵吵嚷嚷,似是发生了什么事qíng,因为人声嘈杂的很,他耳目虽然灵光,却一下子也听不清楚,就gān脆将碗筷搁下,付过钱后,抓着ròu包准备过去凑这个热闹。
人看热闹的天xing大抵都是消不了的,荀玉卿凑过去时,已凑了一小圈人指指点点,他轻轻拍了拍前头的人,众人但凡看见他的样貌,也不觉避开些,颇有些羞惭或是不好意思的神态,荀玉卿便顺利挤到了最前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是个背着药篓的娃娃脸站在包子铺前,小贩苦着脸,那娃娃脸绷着脸,一张油纸叠在桌上,放着四个馒头。
这四个馒头至多也不过几文钱,也不知道是在争执什么。
荀玉卿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询问。
第三十一章
人们虽都凑热闹,却鲜少有人想管热闹。
卖包子的小贩本也是小本生意,见着众人围起却没有买早点的意思,心qíng更是败坏,心中一急,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郎这般胡搅蛮缠,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神色更是不耐,嗓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偏偏那少年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瞧着小贩一张巧嘴都快说出花来,那买包子的少年郎仍是屁都不放一个,不由都有些好笑。
“小伙计,你莫急,怎么回事?”
荀玉卿生得美艳,又是微微笑着走上前来,小贩再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尽数都消了,见着他这么个好似话本里走出来的大美人,脸儿不由得红了一红,本打开了的嗓门儿也顿时减弱了许多,和和气气道:“这位相公,您来评评道理,我这小本生意的,你说这人来胡搅蛮缠,我还要不要做这生意了!”
“这馒头要多少文钱?”
“四文。”小贩说着说着,火气又冒了上来,大声叫道,“你说说他这是gān什么呀,我这儿卖馒头的,讲究钱货两清,总共也不过四文钱,他非要拿株破糙跟我换,你说真是什么了不得的药材,你到药铺里换钱,岂不是比换我这四个馒头的qiáng,我瞧就是随地拔了棵破糙来跟我这换,连四个馒头的钱都要骗!”
荀玉卿听他口齿伶俐,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转过头去瞧那娃娃脸。
娃娃脸看着年轻的很,但个子并不矮,远远看着还觉得是个孩子,但一走近了,竟与荀玉卿差不多个头。他背着一个药篓,满身泥土青糙的味道,绷着脸,颇有些小孩子故作不苟言笑的气势,手中还拿着株药糙,他见荀玉卿看来,只道:“甜糙根,换,馒头。”
他好似许久未曾同人说过话了,口齿并不清晰,声音也颇为生硬,一个一个字往外慢慢挤。
甜糙根?那是什么玩意?
荀玉卿对中药不大懂,更看不出这娃娃脸手里头的东西是好是坏,只是觉得他颇为面熟,打量了好一阵,才想起是昨日曾同坐过一艘船。既然大小也算是个“熟人”,加上又没多少钱,他便微微笑了笑,摸出四文铜钱来递给小贩,柔声道:“小伙计,我代他付了吧。”
小贩只要得了钱就成,哪管是谁给,最重要的是能解决这个堵着财神爷的大麻烦,当即喜笑颜开,手脚麻利的将放了包子的油纸包了递到荀玉卿手里,谄媚笑道:“多谢相公,相公善心。”
荀玉卿接过油纸,拉着娃娃脸便往人群外走,众人见着没有热闹好瞧,自然是一哄而散,整条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了起来。荀玉卿手中拿着的包子已经凉了,他这时也不感饥饿,gān脆把自己的包子也放在了那张油纸里,全部递给了娃娃脸:“喏,我同你换,你将你手中的药糙给我吧。”
娃娃脸将包子接了过来,也将甘糙递到了荀玉卿手中,药糙与他手上还有泥土,他瞧见了,不由得手一顿,搁在荀玉卿掌心里,退也不是,放也不是,沉默了半晌,淡淡道:“脏,会,弄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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