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辉道:“既然人都死了,如何就说是霍捕头杀人?”
旁边一个说道:“只因先前马家吵嚷的时候,霍捕头又带人巡街经过,我们曾听见马大又站在门口浑骂,说他是多管闲事的……”毕竟是难听的话,竟不敢复述。
另一人道:“大人不知,白天的qíng形我们都看见了,必然是霍城因为马大这家人得罪了他,方才马大又骂的那样难听,就惹怒了他,毕竟他先前也是杀过人的,何况除了他,谁敢做这种杀人满门的事儿呢……”
白清辉皱眉,扫一眼前方,却见霍城站在门口,闻言死死握拳。
不提白清辉在外询问,只说云鬟自己走到堂屋门口,此刻有几个马家的人因围住了霍城,见她走了过了,才停了口。
霍城上前一步,似要分辩:“典史,我……”
云鬟道:“霍捕头不必着急,如今大人也来了,自会水落石出。”
淡淡安抚一句,迎面所见,却是白日里还叫嚣气盛的马家老汉,此刻坐在正中间桌子边儿的太师椅上,垂着头,几乎看不见脸,脖子上的血把衣裳都洇湿了,有的便流了下来,地上凌乱洒落。
而马老汉的裤管挽起,脚下一个木盆,里头的水也被血染红,——似乎正要洗脚的模样。
霍城见她面色冷静,而白清辉虽未上前,但站在院中,也依然是岿然不动的风范。
霍城压下心头惊悸之意,便对云鬟道:“我方才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去过,其他人的尸首在……”说着,指了指右手里间儿,并左边一间。
云鬟先往右手边去,掀开门帘,就见马婆子僵倒在炕边儿上,后心处被人砍了一刀。
这一间房,也正是马家二老的卧房了。
云鬟统看了一遍,才退出来,又往左边房间去,才进了门,便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令人心中有些不适。
此刻屋内光线甚是幽暗,云鬟定了定神,才看见前方chuáng边倒了一个人,走过去细看,却正是马大无误。
只是如今他已经没了气儿,死因也同样是脖子跟胸前的刀伤,chuáng上被血染的一塌糊涂,血渍甚至顺着chuáng沿滴落地上,马大的脸上表qíng甚是狰狞,恐惧之外,又仿佛带着愕然怒意。
马大脚下地上,挨着卧倒一人,自然正是马娘子,借着淡淡烛光看去,颈间也是鲜血淋漓。
云鬟按捺不适,通看了一回,却总觉着哪里仿佛有些遗漏,再细看周围,却看不出。
正要再加几分仔细,耳畔忽然听见有人道:“嚯,莫不是满城的人都在这儿了?”
在此等满地死人、众人惊慌的院子里,这声音却蛮不在乎,甚至依稀带有几分笑意。
此刻室内油灯光线暗弱,又且两具死尸在前,更添yīn森,云鬟乍然听见这个声音,心陡然跳乱,而与此同时,在她的眼前,马大的尸身忽然一抖,竟慢慢地往前挪动起来。
云鬟竭力捂住嘴,才勉qiáng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
第201章
只因赵黼被白清辉义正词严说了一番,只得打消去看热闹的念头。
然而他哪里是个闲得住的人,抱着一坛子酒喝光了后,jīng神越发振奋。
因白清辉并没许多下人,是以夜晚的县衙里,竟是静静寂寂,赵黼在门口一站,满院子只有树影子,就仿佛整个县衙只他一个人。
赵黼抬头望月,低头看影子,不由叹道:“小白啊小白,难为你,这xingqíng可怎么了得。”
他来回儿走了一番,复回屋内,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安睡。
也许是酒劲儿后知后觉涌了上来,心底竟烦躁不安,总有一股冲动,似乎这水乡小城之中,有什么在召唤着他。
赵黼因白日经过小藤花胡同,不用人指点,便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一眼看见那许多人围在门口,他便也走过去,正听见那些百姓们在议论老马家的事儿。
又有一个说道:“这马大也是作死,白日里闹那么一场,让衙门的人都面上无光,晚上霍捕头带人巡逻经过之时,他还站在门口挑衅呢。说什么……走狗之类,骂的极为难听。”
另一个小声道:“何止,我还听见他乱嚷,说什么让霍捕头有本事把他也杀了的话,你看这不是合该他死么?”
两人正窃窃私语,忽然听旁边一个人笑问道:“什么‘也’把他杀了,难道这霍捕头先前杀过人?”
几个人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名仪容出色的少年,星眸剑眉,微光之下,竟甚是惊艳动人。
众人一时都看呆了,忙行礼,有人问:“这位公子是?好似不是我们本地人?”
赵黼道:“我是经过的客人,看这儿热闹,过来瞧瞧。”
众人大悟,又见他生得天人一般,虽看着不同凡响,偏又是笑吟吟地,叫人又敬又爱。
那些人不由便说道:“怪道公子不知道呢,这位霍捕头,若不是机缘巧合,这会子只怕还不知流落在哪儿,还不知有没有命呢,如今能当捕头,多亏了……”
正说到这儿,忽然旁边一个人cha嘴道:“多亏了咱们大人英明,县衙公差们能gān,才洗脱了霍捕头的冤屈,也是霍捕头的运气,大人竟看中了他身手出色,便提拔他为捕头了,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人。你们说呢?”
众人听见,回头看时,却都认得是可园的小厮旺儿,此刻白知县正在里头,且的确堪称“清官”,当下便纷纷附和:“是是,哥儿说的不错。”
旺儿却又笑嘻嘻看着赵黼,问道:“公子是打哪儿来的?”
赵黼瞄他一眼,见他倒也并不很讨厌,便道:“从余杭过来的。”
旺儿道:“看公子仪表非俗,必然是大家公子,也能来我们这种小地方,真是难得呀。”
赵黼原本正往宅子里看,闻言又扫他一眼,却觉着这人实在聒噪,便往前走了一步,依稀瞧见白清辉人在那院子里头,正在同两个乡民说话,当下按捺不住,竟走过去。
旺儿盯着赵黼背影,眼珠骨碌碌乱转,想叫住,却又不敢。
且说云鬟正在室内细看众死者之态,因正觉马大这屋子里有些古怪,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
正全神贯注之间,猛然听见外头那一声,却是让人铭心刻骨无法淡忘的。
偏偏就在这会儿,眼前的尸首有了异动。
云鬟紧紧掩口,双眸睁大,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跟外头一墙之隔的人物,同样都如幻觉一般,却偏比幻觉更可怖万倍。
马大的尸首动了动,倾身过来。
云鬟本能地后退一步,若非竭力自控,几乎早已经转身逃了出去。
她瞪大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场景,却见马大的双眼也正盯着她,整个人一歪,就从榻上滚落底下。
一刹那,把那盆水也带翻了。
喉咙里冒出一声尖叫,旋即压下。
云鬟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然而当回头看着那扇窗户、想到外头可能站着的是谁后,却又生生刹住脚步,便战栗地捂着嘴,沿着墙边儿慢慢蹲了下去。
而在外头,因赵黼不请自来后,白清辉蓦地回头。
他果然是“神出鬼没,飘忽不定”,令人难以捉摸,防不胜防。
从白日来到,一直到如今,白清辉数不清自己被赵黼吓了多少次。
他突然在县衙出现;他曾经过小藤花胡同;他说云鬟“就在这”;他们去花园,遇见捕快们议论“典史”;他要跟着来现场;他又果然来了现场……
可知哪一次,白清辉的心都要跟着狠狠紧缩。
——这个人,简直是为了折磨人而生的。
若非清辉天生如此,遇事绝少慌张,只怕早就无法自控,露出马脚。
何况是在赵黼的跟前,这位世子的眼神之锐心思之敏,若有异样,也难以逃得过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赵黼见白清辉神色“微冷”,并不知清辉此刻心底那难以形容的滋味,只当清辉是恼他擅自而来。
赵黼便假作不在意状,四顾瞧了一眼问道:“不是说出了人命?怎么没见死尸?”掀动鼻子嗅了嗅:“哦,在里头?”
他迈步要去看看,白清辉抬手,袍袖一扬,将他挡住。
赵黼止步,低头看看,只听清辉低低寒声道:“世子,莫非忘了我之前所说?”
此时此刻,赵黼心里才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白清辉,对他仿佛有些太过冷淡了,起初赵黼以为是因经年不见、各自年长,又加白清辉外放为官,不再似昔日少年相处般,也是有的。
可是这一会,清辉的话语中,那极冷之外,似乎隐隐地透出了一股……
赵黼望着他的双眼,竭力寻思那种令他心里恍惚“不安”的是什么。
正在此刻,忽然间听见屋里头“彭”地一声,紧接着,仿佛什么被打翻,又像是水,哗啦响过。
赵黼一时来不及去寻思那种感觉到底如何,便问:“谁在里面儿,是怎么了?”
清辉唇角紧闭,冷静自持如他,此刻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幸而这会儿,仵作孟叔正好儿来到,清辉目光一动,便淡淡说:“是典史官在查看现场,孟叔,你且速去相助,且记得小心些,别碰了什么东西。”孟叔行礼,匆匆进门。
剩下赵黼跟白清辉两人对峙似的站着,旁边众人因多半不知赵黼的身份,只见他旁若无人似的进来,都各自打量,议论纷纷。
白清辉竟想不到该用何种方法,破开这个僵局。
不料赵黼因想不明白自己心底那感觉,便对清辉一笑,说道:“你不会当真动怒了吧?我不过觉着……”
清辉虽见他面露笑容,却不敢懈怠,只道:“我原本说过,人命关天,并非好玩的事儿,且今日死的是一家四口,世子莫非……觉着这很有趣么?”
赵黼听了这几句,“啊”了声,心想:“怪不得他不高兴了,原来死了这么多人。”
当下道:“好好好,是我唐突了行么?我不看就是了。不打扰白知县断案,如何?”
赵黼笑着说罢,举起双手摆了摆,又瞄了一眼那屋门口,最终转身,往外而去。
清辉一直盯着他,眼睁睁地看他走出了门口,那袖口中紧握的双手才缓缓松开,此刻,手掌心早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且说赵黼虽然去了,清辉仍不敢怠慢,他惦记着方才里头那一声响动,想亲自进内看看云鬟是否还好,可走到门口,一眼看到灯影下的血红,顿时摇摇yù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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