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数月,他仿佛比先前没什么不同,只气质上越发添了几许难以言说的凛冽练达似的,那是刀山血海里一步步趟出来、磋磨历练而生。
清辉来不及说话,疾步上前,抬手揪住赵黼:“你把凤哥儿……怎么了?”
赵黼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旋即笑着将他的手推开,道:“小白,看到你见了我,是这般欢喜之qíng难以自禁的,我心里也十分欣慰呢。”
清辉咬了咬牙:“世子!我说的是正经话,并非玩笑。”
面对清辉的怒意跟质询,赵黼却是丝毫也不动怒,反而极好脾气似的笑笑,自顾自上前,在旁边椅子上落座:“你瞧瞧,她是个多狠心的人,一次两次的,玩儿的没了够,对我是如此就罢了,如何对你这样……知己贴心的人,也能狠心不说一声儿的就走了?”
清辉原本满心恼恨,忽地听了这话,一怔之下,飞快地冷静下来:“世子你这话是……”
赵黼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顾已经冷了,也不顾是新旧优劣,一口气喝光了一杯,才道:“怎么,你还没听明白?——她又跑了,你够不够明白?!”
说到这里,嘴角才轻轻地一扯,眼中的怒意倾泻而出,抬手用力一甩,那瓷杯落地,化作齑粉。
清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心中无数个念头在转动:赵黼说的是真是假?原本以为是他掳走了云鬟,难道竟不是?
可如果真的不是,云鬟又去了哪里,难道真如赵黼所说,是她发现赵黼追来,故而又逃走了?
心念瞬息万变,清辉摇了摇头,定睛再看赵黼,却见他竟忽地又抬起头来,怒极反笑地说道:“不过不打紧,六爷有耐xing,就跟她磨罢了,这一次她没工夫拖家带口了,可园那一大帮子的人还在呢,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虽然是笑容可掬,清辉却看出他笑容底下那雷霆万钧的怒火,几乎已经熊熊燃烧了起来。
只是清辉没时间在意赵黼的盛怒,只是回身走到桌边儿,低头望着书桌上的一张展开的宣纸。
书房内一时冷寂般无声,半晌,清辉忽然道:“世子是几时来到本地的?”
赵黼道:“仗打完了,我就来了。怎么样,你要兴师问罪啊。”
清辉道:“这么说,已经一个月了?”
赵黼微微一笑。
清辉回过身来:“这一个多月,世子此来有何所闻,又有何所见?”
赵黼眉头微蹙,对上他的眼神,方又笑起来:“小白,别跟我打机锋,我不懂那些,也不管。我就是为见她而来,听她而来,总之……就是为了她。”最后几个字,竟有些磨牙吮齿。
清辉道:“世子既然如此急迫,如何竟能不露声色地等待一个月?”
赵黼目光微变,张了张口,却不回答。
清辉盯着他看了片刻,不再追问,只是说道:“世子还记得上回在太平河畔,我曾说过的话么?我说以崔姑娘的脾xing,不会做透水自尽那种事。而这一刻,我也想同世子说,以她的脾xing,就算知道世子来了,也不会再次选择逃遁。”
赵黼面上的笑一寸一寸隐没。
清辉直视他的双眸,道:“之前她曾有机会这样做,她却并没有。这一次,也绝不会。何况……世子既然看听了一个月,该知道她何等重视可园众人,试问她又怎会撇下他们,独自离开?”
赵黼低下头,眼中透出些不安之意,却道:“或许……你说的对。或许她只是一时想不开,暂时躲起来了,明儿……”
“不会。”清辉断然否认:“她不会让可园众人为了她而惊慌失措,四处找寻。”
就仿佛有人拿着钢针用力在赵黼身上刺了一下似的,他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却死死地盯着白清辉,无法出声。
清辉却已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为他的心里也有同样的恐惧。
清辉道:“世子最好想想,你是什么时候跟丢了她的。”
赵黼抬手,用力在脸上摸了几把:“是在……在徐记的外头,我当时跟徐沉舟说了几句话,再下来,就不见了她。我还以为她是……因为知道了所以……”
赵黼无法再说下去,猛地抬头看着清辉:“她、她会是……怎么了?”
他原本一心以为云鬟又避开了他,找寻至此也没找到人,心头怒火万丈,索xing便来到县衙。谁知……
先前他因太过恼怒,竟完全没有想过其他的可能,但是这会儿听着清辉的分析,却禁不住心里生寒。
清辉无法回答赵黼,只回到桌前坐了,仔细回想这两年来云鬟是否得罪过什么人,但是这两年来,她所破的案件虽多,却不似有什么人敢这样大胆,又能在光天化日下将人掳劫走了的。
思来想去,清辉忽然失声道:“难道是……”
赵黼急问:“什么?”
清辉喉头微动,抬头对上他急切的眼神,慢慢地吐出两个字:“鬼刀。”
当初因为云鬟cha手,才破坏了鬼刀想要抢劫徐记金器行的计划,且害得鬼刀折损人马。当初赵黼也曾说过,按照鬼刀的行事,必然会加倍奉还。
先前虽然击溃了鬼刀的大部,但残余的帮众,却潜伏在浙东各县,是以这段时间,霍城仍是不敢丝毫懈怠,尤其格外留意金器行等地。
倘若真的鬼刀的残部想要报复,若是从首要坏他们行事的“谢典史”下手,自说的通,也只有他们,能悄无声息而迅速地将人掳走。
而赵黼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想:若崔云鬟是为了躲避他自行藏了起来,该是多好。
众人搜寻了一夜未果。
这一夜,县衙的三班衙役尽数在外奔波,而可园众人都无法安眠。
次日绝早,县衙里却来了一名意外之人,竟是徐沉舟。
在白清辉的注视下,徐沉舟上前,将一张破了dòng的字纸递上:“这是今天早上,下人发现被一支飞镖扎在门口的。”
北钱塘,江水滔滔,一阵阵拍涌而来,船身微微dàng漾。
细细地雨丝斜斜密密而落,落在脸上,被风一chuī,有些凉凉地。
随着江水颠簸,头碰在船壁上,云鬟眼睫一动,缓缓睁开双眸之时,迎面却见到一张满是横ròu的脸,正盯着她看。
猛地见她醒了,那人一愣,继而咂舌摇唇地嘀咕说道:“可惜是个男的。”
云鬟微微蹙眉,淡淡看他一眼,便又垂了眸子。
耳畔听到咽口水的声响,那人连说“可惜”,咒骂了几声,却又有些不舍地盯着她看,忽然道:“咦,怎么不太对……”
他伸出手来,将云鬟下颌一挑。
云鬟拧眉,竭力按捺,不肯出声。
那人望着那修长雪白的脖颈,眼中透出怀疑之色,喃喃道:“总不会是……”一语未罢,忽地扯着她的衣领,竟用力往下一撕。
正在此刻,却听得嘶嘶江水声中,有人喝道:“老三,你够了没有!人来了!快准备!”
那人忙收手,盯了云鬟一眼,纵身跳开,手中竟提着一柄极重的大环刀。
一阵阵带着淡淡腥气的风chuī来,云鬟试着动了动。腿上跟手臂都被捆绑的紧紧地,她只能竭力挣扎着仰头看去。
却见此刻,人在一艘“渔船”之上,身边儿零零总总有十几个人,手中或者背后都带着兵器,众人都看向一个方向。
云鬟顺着他们视线看去,却见在前方的江面上,鱼贯来了三条不大的扁舟,每条舟上只有一个人在慢慢吞吞地摇橹,从这条渔船看过去,一目了然。
云鬟盯着看了会子,目光落在最后一条舟子的人影身上,那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平淡无奇。
但只看了一眼,她便缓缓地吁了口气,重又贴着船壁静静地坐住,这一刻……心底的滋味,却如此刻的江水,咸涩难言。
当时她在那临河小渡口说出“你出来吧”之时,本以为会见到那个人,却不想,事实竟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他……毕竟来了。
何为命运?yīn差阳错,终究还是要狭路相逢。
第224章
先前云鬟前往金器行的时候,因心神恍惚,只顾留意赵黼的踪迹,却不想竟忽略了另一面儿。
正如赵黼先前所说,鬼刀的残部的确在盯着徐记,只是一来因为霍城十分尽责,加上徐记本身也防范很是森严,竟让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顺利行事。
正在暗中侦查之时,却见云鬟来见徐沉舟。
鬼刀众人自然听说过这个颇有些名头的“谢典史”,也自知道之前那一次行动便是为她所坏,因此即刻就盯上了她。
谁知云鬟心惊意乱地,一路而行,模模糊糊察觉有人缀着自己,还一心以为是赵黼呢。
可鬼刀暗中跟踪之人,听见她那一声,便以为是她有所发现,只得现身,顺势将人掳走。
因此竟是两下儿都岔了。
群寇正愁无法下手大闹一场,听说满城皆在找人,将计就计设下赎金换人的计策。
因知道谢典史在本地很有名望,且同知县最好,又跟徐家两个公子大有jiāoqíng,便开口讨要一万两huáng金,限于次日落日之前,jiāo到北钱塘口,又命不许惊动官兵。
他们已打定主意,就将此事哄闹出去,若是徐家不肯给,或者报官来剿灭,便杀了云鬟,横竖大闹一场。
谁知徐家果然竟筹集妥当,六箱huáng金严严密密地运到钱塘。
huáng金来至钱塘之后,鬼刀安cha接应之人查验过,又不许任何徐府的侍卫小厮跟从,只叫把huáng金搬上小舟,到江中jiāo易。
当下便分了三条扁舟,迤逦而来。
江面辽阔,一览无余,自然可以看清楚江上岸上是否有官兵调动,可如今目光所见,毫无异样。
而鬼刀帮藏身渔船上的那十几个人见徐家果然依约行事,大为意外。
正仔细观望,忽听得水波涌动,水底有人翻身冒了出来,却是他们安排在岸上观望之人。
那贼接应了徐家送赎金的人,等他们上了小舟,就也一路泅水跟随,因水xing绝佳,竟先一步而至。
此刻爬上船,笑说道:“徐家的人倒是听话,我方才查验过了,果然是huáng澄澄地赤金无疑。按照大哥吩咐的,让他们只用小舟运过来。也没有什么官府的人跟随。”
52书库推荐浏览: 八月薇妮 宫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