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早也听见说孩子们来到,可她此刻谁也不想见,更无心应付,便只是装睡,想他们自行离去就是了。
不料小童们齐齐地跑到chuáng边,见她背对卧着不动,几个人便停下步子,互相看了会儿,小狗儿道:“凤哥儿还睡着呢,怎么办好?”
阿宝道:“你不是说豆腐是新煎好的,要趁热吃么?我们叫醒她就是了。”
云鬟听了这句,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油香,小狗儿低低道:“我不敢,你叫好了。”
阿宝却叹了一声,嘟囔说道:“我知道凤哥儿一定难过,我哥哥也是这样,这两天总在家里偷偷地掉泪,他虽不肯让我看见,我又怎么不知道呢,他们都想青姐姐,其实……我也是想青姐姐的。”说到最后,已经哽咽。
被阿宝一句话,引得小狗儿跟另外两个女孩子都哭了起来,顿时之间,chuáng边一阵低低地孩子啜泣声响。
云鬟本就难过,却只qiáng忍,自己闷着罢了,忽然听见小孩子们说那些话,又听哭声一片,她哪里还能忍得住,便捂着嘴,只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
谁知云鬟偷偷哭泣,身子却也止不住轻颤,阿宝正擦泪,却瞧见了,因轻轻推她一把,道:“凤哥儿,凤哥儿。”
云鬟不好再装睡,拿了帕子把泪擦去,便坐起身来,她回头一看,果然见几个小童都是眼红红地,满眼泪痕,而小狗儿手中捧着一个土瓷大碗,里头放着几块huáng澄澄的油煎豆腐,阿宝却也捧着一碗,里头看似是两个白面包子。
云鬟不想再带着他们哭,便道:“这是什么?”
阿宝抽了抽鼻子,把碗举高:“我娘叫我送包子来给凤哥儿吃。”
小狗儿忙也停了哭,道:“这也是娘叫我送来的,我娘说青姐去了,凤哥儿心里一定难受,又听说你不肯吃饭,就叫我送了来,我并没有偷吃,你尝一尝。”
云鬟才忍住的泪,又被这极为简单稚气的一句话招了出来。
阿宝也又把碗捧近了些,道:“凤哥儿,你快吃,可也别像是我哥哥一样。”
云鬟深吸一口气,问道:“像你哥哥怎么样?”
阿宝道:“哥哥也是不肯吃饭,还要去鄜州大营里找那个什么赵、赵六爷报仇……我爹气得打了他一顿,把他绑起来关在房里头。”
云鬟本忧闷yù死,此刻听了阿宝的话,忽然有些警醒,前世因青玫之死,赔上一个无辜的来福儿,来福家里因此差点家破人亡,然而这一回,来福儿却并不是什么“杀人凶犯”。
一念所至,崔云鬟忽地想到:或许……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至少,来福儿跟阿宝一家不再是上一世的命运。
她呆呆地有些出神。
小孩子们不懂她在想什么,仍是七嘴八舌地劝她,云鬟望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眸,眼中虽仍有泪,最终却含泪而笑了。
吃了孩子们送来的早饭,不觉将要晌午,忽地有个县衙的公差来到,请云鬟跟陈管家去衙门一趟。
陈叔自是不愿云鬟再受什么波折惊吓等,那公差见他有为难之意,便偷偷说道:“秦捕头jiāo代的……叫告诉凤哥儿,说是那六爷已经去了衙门,看似是个要供认的意思,故而我们大人叫你们庄上去一个能主事的。”
陈叔自知道云鬟不是那寻常孩童,且跟青玫的感qíng又非一般,把心一横,便进来告诉了。
里头云鬟早听闻县衙来人,正叫露珠儿出来打听是为何而来,听陈叔一说,即刻道:“我要去。”
林嬷嬷本想阻拦,然而看着云鬟决然的神qíng,话到嘴边,又把那满腹的忌讳体统等尽数吞了回去,只坚持要相陪罢了。
当下陈叔叫门上备车,林嬷嬷陪着云鬟,一块儿同公差来到县衙。
且说三人下车,便往内而去,此刻县衙外零零散散有些围观百姓,那公差前头引路,陈叔在左,林嬷嬷在右,陪着云鬟一块儿上堂。
云鬟远远地望见堂上huáng诚端然坐着,神色安静端肃,比先前那雨中癫狂的huáng知县,判若两人。
不料,就在迈步越过门槛之时,身前的公差上前躬身回禀,云鬟目光一动,便望见了坐在大堂左侧的那人。
他正也转过头来,轮廓五官从模糊转为鲜明,尤其是那剑眉凤眸之间,锋芒似隐若现,带着一抹令人刺心的眼熟之意。
四目相对的刹那,云鬟脑中“嗡”地轰响,不及反应,左脚磕在门槛上,整个人往前踉跄栽了过去!
第26章
话说云鬟不期看见坐在公堂上那人,心神动dàng之际,竟被门槛绊了一跤,顿时便往前跌了过去。
林嬷嬷跟陈叔虽在身侧,却也没提防如此,要去抢扶已是迟了,当即竟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天昏地旋一般,动弹不得。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除了林嬷嬷跟陈叔之外,另外还有一个人抢上前来,眼疾手快地握住肩头,将人半扶半抱着起身。
云鬟膝头剧痛,手掌也有些蹭破,得亏并未碰坏了脸额等要害处,却听跟前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姑娘如何这般不小心?”
“这手跌破了,要不要先上些药……”
三个声音,却分别是陈叔,林嬷嬷跟秦捕头。原来方才是秦晨见她往前跌倒,便急忙过来要拉着她,谁知到底迟了一步。
这会子两边衙差们都望着她,有惊诧的,有暗笑的,也有觉着女孩儿跌坏了可惜而担忧的,连上面儿的huáng知县也惊得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云鬟:不知她伤的如何。
可云鬟却并未在意自个儿身上的伤,她只是抬头,略有些慌乱地看了出去。
终于在杂乱的人影之中,看见了那个人——他仍坐在椅上,面上有些许意外之色,四目相对瞬间,便微微含笑地向着她略一挑眉。
这个动作,越发有些神似了。
被他这般注视着,云鬟竟有种艰于呼吸之感,此刻秦晨三人兀自围着嘘寒问暖,云鬟只得垂眸,小声道:“我无事,很不必惊慌。”
依照林嬷嬷的意思,是立刻带她回去敷药,连秦晨也是不忍:这样雪团儿似的孩子,极娇嫩的手掌上透出些血丝来,看着像是揉碎了花瓣洒出了红汁子似的。
云鬟咬着唇,微微摇头,这会儿huáng知县反应过来,便重又落座。
待众人安定,huáng知县道:“今日因素闲庄青玫身死一案,传请了鄜州大营的赵六来问话,赵六,你且将那日的qíng形向着众人通说一遍。”
赵六仍是坐着未起,闻言朝上拱手道:“大人有命,我自然不敢隐瞒。那日,我追踪一名囚犯,因跟他jiāo手,便受了伤,他自逃后,我沿路yù回营中,谁知来到了那柳槐树林子里,忽然间听见男女说话的声响……”
此刻他的声音仍是偏带些稚气的,且这容貌身段也只是个小小少年罢了,但偏偏流露出十足老成的神qíng态度,众衙差看着,想笑,却又知道这“小少年”是不能小觑的,于是均又不敢笑。
众人都凝神听着,唯独云鬟心中七上八下的,一方面忧疑于“赵六”其人,另一方,因听到他说什么“男女说话声响”,云鬟心头震动,便想到青玫的那“心上人”。
倘若赵六所说是真,多半就是他正撞见两人相会这一幕了,难道青玫纵然身死,也终究不得保全声名?
云鬟听到这里,便抬眸又看向赵六,眸中难免略有忧虑之意。
谁知赵六竟正也看向她,那几明澈的眼底闪闪烁烁,似乎在琢磨什么……云鬟见状,那微张的唇便又紧闭起来,只蹙眉看他。
堂上huáng诚便问:“你听见了男女说话声响,是说的什么?”
云鬟眉尖一动,咬了咬唇,纵然有心要拦阻,然而这毕竟是在大堂上,何况这“赵六”的xingqíng,纵然她拦阻,难道他就能被乖乖地拦下?
云鬟不由闭了双眸,心头轻轻一叹:果然,该来的终究要来,昔日青玫在这大堂上时,云鬟曾教导她仔细瞒住这一节,谁知道她终究又丧在这上头,终究要揭露出来……果然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成?
云鬟心底无奈喟叹之时,却听赵六道:“因隔得有些远,我听见那男子说什么谢二、素闲庄、报仇之类的言语……”
云鬟大为意外,复抬头看向赵六,赵六此刻已经转头看向huáng知县,道:“那丫头好像是个不肯听从的模样,那男子便说什么‘你若是不肯帮我害了那小主子,今日便难跑出这林子’等话,显是要挟之意……不料那丫头闻听就跑,那人赶上一步……当时我因有伤在身,那人动手又快,竟然拦阻不及,被他杀了那丫头。”
此刻堂内堂外,自然听得分明,堂下那些百姓嗡地一声,议论纷纷。
陈叔也忍不住惊怒jiāo加,嚷道:“难道又是谢二爷一伙儿的人过来报复?”
huáng知县一拍惊堂木道:“肃静。”又问赵六:“你且继续说,后来如何?”
赵六道:“后来我因现了身,那人看见我,心虚便跑了。”说完之后,轻轻地扫了云鬟一眼。
huáng知县沉吟不语,云鬟心中怦然而跳:谢二跟老程张奎三人来到,如今三个死的死,关的关,伤的伤,哪里还又冒出个党羽来?分明不真……
可赵六为何要这样说?——难道他是故意要保全青玫的名声?然而这人又哪里像是个会为别人着想、甚至想的如此体贴细微的?
此刻,huáng知县道:“先前仵作查验过,青玫丫头是被人掐死的,颈间留下青痕,乃是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故而杀死青玫的真凶并不是赵六。”
此话一出,众人都恍然大悟,huáng知县又道:“而按照赵六所说,此案乃是谢二的同党,想要串联青玫丫头暗害谢凤哥儿,不料青玫丫头乃是忠仆,不肯屈从歹人,故而被那人怀愤杀害。”
底下的百姓们听得明白,又是轰动起来,有人道:“怪道呢,原来是这样……这青玫姑娘,可也算是个忠义烈女了。”
也有素闲庄的庄客道:“青玫姑娘原本就跟小主子qíng同姊妹的,又怎么肯出卖主子呢?可惜竟如此身死了……”
因谢二的案子前几日才审过,众人多半知道前因后果,因此听了这一场,都十分感慨,均都赞扬青玫忠义节烈。
huáng诚又问云鬟跟陈管事:“你们可有何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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